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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三十八、抒意缠情 蹄杨征尘

  时光过得很快,从天地之间,自过去到未来,永远是那么没有变异,而却令人恐惧的流逝了,一个月,默默的过去。

  浩穆院主在这一个月中,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三十几天前那一次惊鬼泣神的血战,已找不到它的丝毫痕迹,除了骑田岭右麓的一片新起的坟堆。

  现在,正是黄昏。

  骑田岭的黄昏景色是美丽的,在西天的晚霞里,在萧萧的芦花中,在满眼的枫红下,夕阳的余晖,凄迷得出奇,苍凉得使人颤抖。

  寒山重独自在浩穆院外的枫林下矗立着,他若有所思的茫然凝注着黄昏,眸子里,流露出一片依恋,一片仰慕,好像恨不得能永远将这黄昏留住。

  轻悄悄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移近了他,那双纤细合度的金线鞋踩在落地的枫叶之上,像踩着一朵朵的梦。

  黑色的衣衫在深秋的寒风里飘拂,几缕头发微见散乱的垂在额前,寒山重的模样儿实在俏俊,他抿着嘴唇,不愿意回头看看是谁。

  有一阵淡淡的,寒山重一闻就知道是从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飘来,他的嗅觉告诉他,这背后的女人,不是梦忆柔,因为,梦忆柔的气息,纵使在梦中,寒山重也会分辨得十分清楚。

  “寒院主……”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寒山重微微皱眉,眼前这情景,与他在小空寺下第一次和梦忆柔相遇时极为相似,只是,地方不同罢了,当然,人,也不同啊。

  他没有回身,平静的道:“说话。”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会,那怯怯的声音带着几丝惶恐再度响起:“请原谅我,院主,我不知道你在这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你……”

  寒山重轻轻转身,昭,一张有着极端成熟风韵的俏脸正在畏缩的朝着他,是玉凤凰郑妃。

  一丝深沉的笑意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温和的道:“郑姑娘,你与令舅父的伤势都快痊愈了吧?”

  郑垣面庞红艳艳的,不知是她在心里想着什么抑是晚霞的光辉所反映,这红艳,有着令人迷醉的韵息。

  “谢谢你,舅父他老人家好得多了,我……我的伤本来也不算怎么严重……”

  寒山重点点头,又转过身去,低沉的道:“郑姑娘,这黄昏,很美。”

  郑妃靠上去一点,轻柔的道:“你也喜欢黄昏,院主?”

  “昭,”寒山重撇撇唇:“这是大地需要安眠的时候,也是一段生命过去的征示,但,显然它们对这世界与空间都极依恋,所以,它们慢慢的去,不舍的去,这时,它们真挚情感流露,一切才会显得美,美得凄迷,天下的万事万物,有许多,往往也只有在终结的时候才会发觉它的至真至美在何处,因为,要过去的,不用再保留。”

  郑妃惊异的凝注着寒山重,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狠心铁胆,动一毛而震两湖的霸主雄才,竟然还会有如此深刻的感触。

  寒山重牵动嘴角的肌肉,笑了:“郑姑娘,方才,你用了一个‘也’字,莫非你也与在下有同样的嗜好么?”

  郑妃吸了口气,轻轻的道:“在很久以前,我就爱上黄昏了,我喜欢它那一股静静的,却又含着哀伤的美,它令人感到孤寂,也使人珍惜过去了的日子,它散发着冷瑟,更在冷瑟中透露着迷茫,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你很懂得人生,至少,在你这年纪已懂得够多,我很高兴留着你看看将来,郑姑娘,你是个好女孩子……”

  郑妃的面庞又起了一片红晕,她低低的道:“别说我是女孩子,我已二.十五岁了,而你,你也不会比我年纪大……”

  哈哈一笑,寒山重缓缓地道:“年龄只是人类自定的光阴准绳,并非代表着决对的事实,只要心里年轻,便永远不会衰老,形态或者变异,但是,气质却会随着心境蓬勃明朗,有人说精神常存,便是这个道理了。”

  郑妃若有所思的望着寒山重,良久,她才悠悠的道:“院主,我真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深刻了解生命真话的人,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有时候你又竟是那样残忍?”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要如此,是环境逼得我如此,这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以及浩穆院的数千人都要活下去,假如我们做事不够坚决,那么,别人对我们就不会太仁慈了,郑姑娘,在江湖上闯,有时,不必要的慈悲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2”

  思虑了一会,郑妃望着寒山重那张在夕阳光辉下的湛然面孔,这张面孔,在此时看去是如此英俊,如此秀雅,却又流露着深邃的,令人永不能忘怀的男性魅力,似一块强力的磁石,足以吸引任何异质的物体——假如人也可以称做物体的话。

  寒山重淡淡的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道:“有话要说,喂?”

  郑妃心腔儿大大的跳了一下,她有些憋促的红着脸蛋,呐呐的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院主……院主对我们是这样好……但是,这件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静的道:“大约,是关于三月派?”

  郑妃吃了一惊,怯怯的道:“院主知道?”

  寒山重点点头,道:“他们埋伏的奸细都已处决了,怎么不知道?展飘絮这一着花枪实在耍得不漂亮,喂,很卑鄙!”

  郑妃又轻轻的道:“展飘絮野心很大,在甘陕,舅父一直为了大局不愿与他发生冲突,他的气焰却越形嚣张,表面上,大鹰教与三月派相处融洽,暗地里,明暗争纷的已有很多次了,他们像一条蛇,贪得无厌……”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不过,你们这次进犯本院,却得到他们暗中支持,并遣人前往神风崖助你们防守总坛,使本院的铁骑队遭到损失不少!”

  郑妃又震了一下,喃喃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寒山重拂拂衣袖,冷森的道:“展飘絮买通在下太真宫之卫士头领,准备预做内应,又暗中支持你们进犯本院之举,更想窥伺谋夺本院的隐秘五雄图,而且,还要计划将在下置于残废之后掳押往蟠蒙山,为其督工雕锈五雄图之事,姓展的想得够狠、够贪,但是,也够愚蠢,他那神算之号,实不知如何得来!”

  说到这里,寒山重语声转为和缓,低沉的道:“现在,郑姑娘,你会知道寒山重为何时遭别人怨恨的原因了,很多情势,逼得寒山重不得不走绝径,否则,当这晚霞在天,红枫如泪的美丽景致下,郑姑娘,寒山重只怕早已不能在这里与你晤谈了。”

  郑妃嘴唇翕动了一会,想说什么,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想,院主……我与舅父在明日就可以启程了,明天,原谅我不再去向院主谢恩辞行……”

  寒山重默默的颌首,道:“你们还回神风崖?”

  郑妃凄然摇头,道:“不,还回去做什么呢?大鹰教已经溃散,神风崖……神风崖亦已变成一片焦土,再回去,除了满眼苍凉,满怀悲楚,还会再有什么?”

  转回身来,寒山重望着郑妃:“这就是教训,命运的教训,郑姑娘,记着,有时候做错了事情还可以有仟悔的机会,但有时候却只能错一次,永远没有时间再重来一次了,对别人,对自己,这道理都一样,请恕寒山重毁去你们的家园基业,但不要忘记,这原由于你们先要毁灭我们的家园基业!”

  郑妃抽噎了一下,低下头掩饰的用手绢拭擦眼角。寒山重坦率的道:“你们,还有将来生活的依恃么?请不要隐讳,告诉在下。”

  郑妃犹豫了一会,声音里带着哽咽:“甘陕两地,还有大鹰教的各项收益……那是与其他帮派联合主事的……包括明暗的生意经营……”

  寒山重摇摇头,道:“大鹰已经衰落,他们不会再分一份给你们了,现在,只怕三月派早已囊括了你们原先的所有,一个人失了势,与一个团体失了势都同样,没有人会可怜倒下去的人,只有屹立者才能享受荣耀,自然,不论那屹立者是以何种方式得能不倒……郑姑娘,明日寒山重遣铁骑一队护送二位离院,将来,姑娘有任何需求,只要一纸相告,浩穆院的黑巾即会随而飘到……”

  郑妃感激得泪水盈眶,她强忍着泪,哽咽着:“谢谢你,院主,请记得郑垣对你的永远敬仰与感怀……”

  寒山重淡淡的唱了一声,道:“夜幕已垂,郑姑娘,请先回去休息。”

  郑妃蓦地抬起头来,大胆得令人心跳的深深凝注着寒山重,她看得那么火热,那么深刻,带泪的眸子似一泓朦胧的潭水,似来自沙漠古城里的水晶球,有着幻迷蕴于永恒,像心上的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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