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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回 刀败群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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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也是颇为惊讶,笑道:“你外号儿叫做‘甘霖惠七省’,果然是慷慨得紧。两只玉杯一模一样,也不用掉了。桑姑娘的玉杯,就算是问这位海大人借的。汤大侠,烦你作个中保。海大人,请你放心,三日之后桑姑娘若是不交还玉杯,你唯汤大侠是问。”汤沛笑道:“好吧!把事儿都揽在我身上,我姓汤的一力承当。桑姑娘,你总不该叫我为难罢?”说着向桑飞虹走近了一步。 桑飞虹嗫嚅着道:“我……我……”眼望那少年书生,不知如何回答才是。汤沛左肘突然一抖,一个肘锥,撞在她右腕腕底。桑飞虹“啊”的一声惊呼,玉杯脱手向上飞出,与此同时,汤沛右手抓起锦缎上玉杯,左手锦缎挥出,已将那少年上身裹住。右手食指连动,隔着锦缎点中了他“云门”、“曲池”、“合谷”三处穴道,跟着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玉杯,左足飞出,踢倒了桑飞虹,足尖顺势在膝弯里一点。那“云门穴”是在肩头,“曲池穴”在肘弯,“合谷穴”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三穴被点,那书生自肩至指,一条肩膀软瘫无力,再也不能捏碎玉杯了。这几下兔起鹘落,迅速异常,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地,汤沛已打倒二人,手捧三只玉龙杯,放回几上。待他笑吟吟的坐回太师椅中,众人才一齐喝彩,纷纷议论起来。 胡斐座旁的郭玉堂摸着胡须,不住价连声赞叹:“这一瞬之间打倒两人,已是极为不易,更难的是三个人手里都有一只玉杯,只要分寸拿捏之际差以厘毫,任谁一只玉杯都会遭到破损,那么这一次大会便不免美中不足了。汤大侠武功高强固不必说,更难得的是这一副胆识。程老弟,你说是不是?” 胡斐点头道:“难得,难得。”他见了适才犹如雷轰电闪般的一幕,不由得雄心顿起,暗想:“这姓汤的果然是有惊人的技业,倒要找个机会跟他较量较量。”又想:“那少年书生和桑姑娘失手被擒,就算保得性命,只怕也要受尽折磨,怎生想个法儿救他们才好。” 这时众卫士已取过绳索,将那书生和桑飞虹绑了,推到福康安跟前,听由发落。福康安将手一挥,说道:“押在一旁,咱们慢慢查问,休得阻了各位英雄的清兴。安提督,你让大家继续比下去吧!”安提督道:“是!”当即传下号令,命群豪继续比试。胡斐见这些人斗来斗去,并无惊人杰出的本领,心里想念着马一凤的两个儿子不知如何重被夺回,马一凤不知是否又遭危难,也无心绪去看各人争斗。来来去去比试了七八人,忽听得门外的卫士大声叫道:“圣旨到!” 群豪听了,均是一愕。福康安府中上下人等都见到惯了,知道皇上心血来潮,便是半夜三更也有圣旨,丝毫不以为奇,当即摆下香案。福康安站起身来,跪在滴水檐前接旨。自安提督以下,人人一齐跪倒。胡斐当此情景,只得跟着跪下,心中暗暗咒骂。 只听得靴声橐橐,大门外走进五个人来,当先一人乃是个老太监。福康安识得他是乾清宫的太监刘之余,身后跟着四名内班卫士。那刘之余走到厅门口,却不进厅,便在门前一站,展开圣旨,宣读道:“兵部尚书福康安听旨:适才擒到男女贼人各一,着即带来宫中,钦此!” 福康安听了一呆,心想:“皇上的信息竟如此之快。他要带返两名贼人去干什么?”一抬头,只见刘之余挤眉弄眼,神气很是奇怪,跟着又想起,平素太监们传旨,定是往大厅正中向外一站,朝南宣读,这一次却是朝里宣旨。那刘之余是宫中老年太监,决不会错了规矩,其中必有缘故,于是站起身来道:“刘公公,请坐下喝茶,瞧一瞧这里英雄好汉们献演身手。”刘之余道:“好极,好极!”突然间眉头一皱,道:“多谢福大帅啦,茶是不喝了,皇上专等着覆旨。” 福康安一瞧这情景,心下恍然而悟,知道他受了身后那几名侍卫的挟制,假传圣旨。这四名卫士不是反叛,便是旁人假扮的,当下不动声色,笑道:“陪着你的几位大哥是谁啊?怎地面生得紧。” 刘之余苦笑道:“这个……那个……嘿嘿,他们是外省新来的。” 福康安更是心中雪亮,须知宫廷的侍卫个个不是亲贵,便是屡立战功的世家子弟,寻常武人哪能当皇上身畔的侍卫?心想:“只有调开这四人,刘太监方不受他们挟持。”说道:“既是如此,四位侍卫大哥便把贼人带走吧!”说着向绑在一旁的少年书生和桑飞虹一指。 那四位侍卫中便有一人走上前来,要去牵那书生之手。福康安忽道:“且慢!这位侍卫大哥贵姓?”按照通常情形,福康安对宫中侍卫礼貌上甚是客气,称一声“侍卫大哥”,但当侍卫的官阶比他低得多,必定上前请安。这个侍卫却大剌剌的理也不理,只说:“俺姓张!”福康安道:“张大哥到宫中几时了?怎地我没见过?” 那侍卫尚未回答,刘之余身后一个身材肥胖的侍卫突然右手一扬,一件银光闪闪梭子般的暗器射了出来,飞向放置玉龙杯的茶几。这暗器去势峻急异常,眼见八只玉杯要一齐打碎。众卫士纷纷呼喝,善于发射暗器的便各自出手,只见袖箭、飞镖、铁莲子、铁蒺藜,七八件暗器齐向那银梭射去。但那肥胖的侍卫双手连扬,也是七八件暗器一齐射出。 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众卫士的暗器一齐碰落。那银梭飞到茶几,钩住了一只玉龙杯。说也奇怪,这梭子在半空中竟会自行转弯,钩住玉龙杯后斜斜飞回,又回到那侍卫手中。 众人眼见这般怪异的情景,大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胡斐见了那胖侍卫这等发射暗器的神技,忍不住叫道:“赵三哥!” 原来那胖侍卫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所乔装改扮。那个去救书生的侍卫,却是红花会中的鬼见愁石双英。他们早便在福康安府外接应,见那少年书生失手被擒,正好太监刘之余在街上经过,便给他们擒了来假传圣旨。但这些江湖上的豪杰之士终究不懂宫廷和官中的规矩,一进福康安府便露出马脚。 赵半山见福康安神色和言语间已然起疑,不待他下令拿人,先下手为强,当即发出一枚飞燕银梭,抢了一只玉杯。这飞燕银梭是他别出心裁的一种暗器,梭作弧形,掷出后能飞归入手。 他一抢到玉杯,猛听得有人叫了声:“赵三哥!”这叫声中真情流露,似乎乍逢亲人一般,举目向叫声来处瞧去,却不见有熟识之人。要知胡斐和他阔别多年,身形容貌均已大变,别说他已乔装改扮,就是没有改装,乍然相逢,也未必认得出来。 处身在这个龙潭虎穴之中,一瞥间没瞧见熟人,决无余裕再瞧第二眼,他双臂连扬,但听得嗤嗤之声连响,每响一下,便有一枝红烛被暗器打熄,顷刻间大厅中一片黑暗。只听得他大声叫道:“福康安看镖!”跟着有两人大声惨叫,显是已中了他的暗器。但听得乒乒乓乓,响起一片兵刃之声,原来已有一名高手卫士将石双英截住。 赵半山叫道:“走吧,不可恋战!”他知身处险地,这大厅之上高手如云,一击不中便当飘然远行,救人之事,只有徐图后计,眼下借着黑暗中一片混乱,尚可脱身,若时机一过,连自己也会陷身其中。但这时石双英已被高手卫士绊住,身后又有两人攻到,别说救人,果然连自己也走不脱了。 胡斐当那少年书生为汤沛擒获之时,即拟出手相救,只是这厅上强敌环伺,单是正中太师椅上所坐的那四大掌门人,自己对每一个都无制胜把握,突见赵半山到来,以暗器打灭满厅灯火,当下更不犹豫,身形一晃,便抢到那少年书生身旁。汤沛出手点穴,胡斐看得分明,他所点的乃是“云门”、“曲池”、“合谷”三穴,一俯身旁,便往他肩后“天宗穴”上拍去,这一拍登时便可解开他的“云门穴”,他待要再去推拿他“天池穴”时,头顶突然袭来一阵轻微的掌风。 胡斐左手一翻,迎着掌风来处还了一掌,只觉敌人掌势来得快极,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胡斐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心中大吃一惊:“此人掌力恁地浑厚!”只得拚全力与之抵御,但觉对方内力绵绵密密、无穷无尽的源源而来。胡斐暗暗叫苦,心想:“这比拚掌力,非片刻间可决胜败,但灯烛少时便会点起,看来我脱身都不易了。”这对掌比拚,心中动念,都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霎间之事,忽听得那少年书生低声道:“多谢援手!”竟是一跃而起。 他这一跃起,胡斐心念转得极快,立时醒悟:“我只解了他的云门穴,他的曲池、合谷两穴,原来是跟我对掌之人解了。那么此人是友非敌。”他一想到此节,对方也同时想到:“我只解了他曲池、合谷两穴,尚有云门一穴未解,原来是跟我对掌之人解了。那么此人是友非敌。”两人心念相同,当即撤去掌力。 那少年书生一俯身,抓起躺在身旁的桑飞虹,急步奔出,叫道:“福康安已被我宰了!少林派的好汉们攻东边,武当派好汉们攻西边!大伙儿杀啊!杀啊!”但听得兵刃乱响,人人都感茫无头绪。 黑暗之中,众侍卫听到福大帅被害,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又听得“少林派好汉攻东边,武当派好汉攻西边”的喊声,这两大门派门人众多,难道当真反叛了?混乱中听得汤沛大声叫道:“福大帅平安无恙,别上了贼子的当。”待得众卫士点亮灯烛,赵半山、石双英,以及少年书生和桑飞虹都已逃得不知去向。 只见福康安端坐椅中,汤沛和海兰弼护在他的身前,前后左右,六十多名高手卫士有如肉屏风般团团保护。似这等严密防守之下,便是有千百名高手同时攻到,一时三刻之间也伤他不到半根毫毛,何况只是三数个刺客?但也因他手下卫士人人只想到保护大帅,赵半山和那少年书生等四人才得脱身逃走。否则他数人武功再强,也决不能这般轻易的全身而退。 众人见福康安脸带微笑,神色镇定,大厅上登时静了下来;又见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和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安坐椅中,都知那书生这一番喊叫,只不过是扰乱人心。福康安笑道:“贼子胡言乱语,禅师和道长不必介意。”那安提督走到福康安面前请安,说道:“卑职无能,竟让贼子逃走,请大帅降罪。”福康安将手一摆,笑道:“这都是我累事,算不得是你们没本事。大家顾着保护我,也不去理会毛贼了。”他心中其实甚是满意,觉得众卫士人人尽责,以他为重,竭力保护,又道:“几个小毛贼来扰乱一番,成得什么大事?丢了一只玉龙杯,嗯,那也好,瞧是哪一派的掌门人日后夺得回来,又能擒获这劫杯毛贼的,这玉龙杯便归他所有。这一件事又斗智又斗力,不是比这里比试更有意思么?” 群豪大声欢呼,都赞福大帅的安排巧妙。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心下也不禁佩服福康安大有应变之才,这一着棋子不但将失杯的丑事轻轻掩过,而且一翻手间,给红花会伏下了一个心腹大患。武林中自有不少人贪图出名,会千方百计的会去设法夺回玉龙杯,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使红花会树下不少强敌。 福康安向安提督道:“让他们接下去比试吧!”安提督躬身道:“是!”转过身来,朗声说道:“福大帅有令,请天下英雄继续比试武艺,且瞧余下的三只御赐玉杯,归属谁手。”他话中是说“福大帅有令”,但还是用了一个“请”字,那是对群豪甚表尊重,以客礼相待之意。群豪有的望着几上并列着的七只玉杯,有的瞧着厅心四张空着的太师椅。众人这时发觉,“昆仑刀”的掌门人西灵道人,已不知何时自行离椅,想是他眼见各家各派武功高出自己之人甚多,与其被人赶下座位,还不如自行退位,免得出丑露乖。 这时胡斐思潮起伏,心中存着许多疑团:“福康安的一对双生儿子如何又被他夺回?自己冒充华拳门掌门人,是不是已被福康安发觉?对方迟迟不予揭破,是否暗中已布置下极厉害的陷阱?我适才替那少年书生解开穴道,黑暗中与人对掌,此人内力浑厚,远在我上,他也出手助那书生,自是大厅上群豪之一,却不知是谁?”他明知在福康安府中多耽得一刻,便多增一分危机,但一来心中存着这许多疑团未解;二来眼见凤人英便在身旁,好容易知道了他的下落,莫要又被他走了;三来也要瞧一瞧余下的三只玉龙杯到底由哪一派的掌门人所得。 其实,这些都只是他所想到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却是他隐隐约约觉得的:袁紫衣一定会到这掌门人大会中来。既然知道她要来,他就不会想到要走。便有天大的危险,也吓不走他。 这时大厅上又有两对人在比拚武功。四个人都使兵刃。胡斐一看之下,就知这四人的武功比之以前出手的那些都高。不久一个使三节棍的败了下去,另一个使流星锤的上来。听他自报姓名,是太原府的“流星赶月”童怀道。胡斐想起数月前与钟氏三雄交手时,曾听他们提过“流星赶月童老师”的名头。这童怀道在双锤上的造诣果然甚是深厚,只十余合便将那使三节棍的打败了,接着上来的两个也都不是童怀道的敌手。 高手比武,若非比拚内力,往往几个照面便分胜败,而比斗兵刃,生死决于俄顷,较之比赛拳脚,更是凶险得多。双方比试者并无深仇大怨,大都是闻名不相识,功夫上一分高低,稍逊一筹者便即知难而退,谁都不愿干冒性命之险而死拚到底。因之在福康安这些只识武学皮毛的人眼中,比试的双方都是自惜羽毛,数合间便有人退下,反而不及黄希节、桑飞虹、欧阳公政、哈赤和尚等一干人猛打狠殴的好看。但武功高明之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出赛者的武功越来越高,要取胜是越来越不容易,许多没有出人头地把握的掌门人,原本跃跃欲试的,都变成了决意袖手旁观。有时两个人斗得似乎没精打彩、平淡无奇,而汤沛、海兰弼这些高手却喝起彩来。一般不明其理的后辈,不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便是随声附和,假充内行。 饶是出赛者个个小心翼翼,但既然一入场子,总是力求取胜,兵刃无眼,还是有三个掌门人毙于当场,七个人身受重伤。总算福康安威势慑人,死伤者门下的弟子即时不敢发作,但武林中冤冤相报的无数腥风血雨,都已在这一日中伏下了因子。清朝顺治、康熙、雍正三朝,武林中反清义举此起彼伏,百余年来始终不能平服,但自乾隆中叶以后,武林人士自相残杀之风大盛,顾不到再来反清,使清廷去了一大隐忧。可见福康安这一次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举,虽然未能一切尽如所愿,但其根本主旨却已达成。 后来武林中有识之士出力调解弥缝,总是难以使各家各派却泯相互间的仇怨。不明白福康安这个大阴谋之人,还道是满清气运方盛,草莽英雄自相攻杀,乃是天数使然。 且说流星赶月童怀道以一对流星双锤,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连败五派掌门高手,其余的掌门人一时惮于他双锤此来彼往、迅捷循环的攻势,没有人再向他挑战。 胡斐心下甚喜:“他是钟氏三雄好朋友,让他夺得一只玉龙杯,倒也不错。” 便在此时,厅外匆匆走进一名五品武官,到福康安面前低声禀告了几句。福康安点了点头,那武官走到厅口,大声道:“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厅外又有武官传呼出去:“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心头都是微微一震:“他也来了!”过不多时,只见田归农身穿长袍马褂,微笑着缓步进来,身后跟随着高高矮矮的八个人。他走到福康安身前,躬身请安。福康安欠了欠身,拱手还礼,微笑着道:“田老师好,请坐吧!”群豪一见,都想:“天龙门武功名震天下,已历百年,自明末以来,胡苗范田四家齐名,代代均有好手。这姓田的气派不凡,福大帅对他也是优礼有加,显然与对别派的掌门人不同。却不知他是否当真有惊人的艺业?”每一派与会的均限于四人,他却带了八名随从,何况这般大模大样的迟迟而至,群豪虽然震于他的威名,心中却有不平之意。 田归农和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点头为礼,看来相互间均不熟识,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极是熟络。汤沛拍着他肩膀笑道:“贤弟,做哥哥的一直牵记着你,心想怎么到这当儿还不到来?倘若你竟是到得迟了,拿不到一只玉龙杯,做哥哥的这一只如何好意思捧回家去?你天龙门若是不得玉杯,哪一天你高兴起来,找老哥哥来比划比划,我除了双手奉上玉杯,再没第二句话好说,岂不糟糕?”跟着将福大帅嘱令各派比试武功以取御杯的事,向他述说了一遍。 田归农笑道:“兄弟如何敢和大哥相比?我天龙门倘得福大帅恩典,蒙大哥照拂,能够捧一只银鲤杯回去,也已喜出望外了。”说着两人一齐大笑。他话是说得谦虚,但神色之间,显是将玉龙杯看作了囊中之物。汤沛和人人都很亲热,但对待田归农的神情,却又与众不同。听他二人称呼语气,似乎还是拜把子的兄弟。 胡斐心想:“这姓田的和我交过手,武功虽比这些人都高,却未必能及得上汤沛和海兰弼,要说一定夺到玉龙杯,未免是将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想起他暗算苗人凤的无耻卑鄙行径,已自打定了主意:“他不得玉龙杯便罢,若是侥幸夺得,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大大的出一个丑。”他和田归农在苗人凤家中交过手,以祖传的胡家刀法,将他打得刀伤左肩,口吐鲜血,何况其时他尚未得到苗人凤的指点,未悟胡家刀法中的精义要诀。此刻胡斐单以刀法而论,天下几乎已无人胜得过他,即是与苗人凤、赵半山这等第一流的高手相比,也已不遑多让,田归农自然远非其敌。 当田归农进来之时,大厅的比试稍停片刻,这时兵刃相击之声又作。田归农坐在椅中,手持酒杯观斗,神色极是闲雅,眼看有人胜,有人败,他只是脸带微笑,无动于衷,有时便跟汤沛说几句闲话。众人都已看出,他面子上似是装作高人一等,不屑和人争胜,实则是以逸待劳,要到最后关头方才出手,在旁人精疲力竭之余,他再行施展全力一击。 流星赶月童怀道坐在太师椅中,见很久没有人上来挑战,突然一跃而起,走到田归农身前,说道:“田老师,我姓童的领教你的高招。”众人都是一愣。自比试开始以来,总是得胜者坐在太师椅中,由人上前挑战,岂知童怀道却是走下座来,反去向田归农求斗。 田归农笑道:“不忙吧?”手中仍是持着酒杯。童怀道说道:“反正迟早都是一斗,乘着我这时还有力气,向田老师领教领教。也免得你养精蓄锐,到最后来捡现成便宜。” 原来童怀道心直口快,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了出口,再无顾忌。群豪听了,有十余人喝起彩来。这些人见着田归农这等大刺刺的模样,早怀不平之心。田归农哈哈一笑,已是无法推托,向汤沛笑道:“大哥,兄弟要献丑了。”汤沛道:“恭祝贤弟马到成功!”童怀道转过头来,直瞪着汤沛,粗声道:“汤老师,福大帅算你是四大掌门之一,请你作公证来着,这一个‘公’字,未免有点儿不对头吧?”汤沛被他直言一顶,不免有些尴尬,笑道:“在下哪里不公了?倒要请童老师指教。”童怀道说道:“我跟田老师还没比试,你就先偏了心啦,天下英雄都在此,那是人人听见。”汤沛心中大怒,近二三十年来,人人见了他都是汤大侠前、汤大侠后,从无一人敢对他如此挺撞,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间,这般的直斥其非,但他城府甚深,仍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恭祝童老师旗开得胜。” 童怀道一怔,心想两人比试,一个旗开得胜,一个马到成功,天下决无是理,但他既这般说,却也无从辩驳,便大声道:“汤老师,祝你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群豪一听,一齐轰笑起来,心想两人比武,一个旗开得胜,一个马到成功,已然绝无此理,想不到连第三者的公证人也“得胜”和“成功”起来啦!田归农向汤沛使个眼色,意思说:“大哥放心,这无礼莽撞之徒,兄弟一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当下缓步走到厅心,道:“童老师请上吧!” 童怀道见他既未卸却长袍,手中又无兵刃,愈益愤怒,说道:“田老师要以空手接在下这对流星锤么?”田归农极工心计,行事自便持重,如能在三招两式之内将他打倒,在天下群雄之前大显威风,自是再妙不过,但看这童怀道身躯雄伟,肌肉似铁,实非易与之辈,笑道:“童老师名满晋陕,江湖上好汉哪一个不知流星赶月的绝技,在下便使兵刃,也未必是童老师的对手。”右手一招,他大弟子曹云奇双手捧着一柄长剑,呈了上来。 田归农左手一摆,笑道:“请吧!”童怀道见他剑未出鞘,心想你已兵刃在手,你爱什么时候拔剑,那是你自己的事,当下手指搭住锤链中心向下一转,一对流星锤直竖上来,那锤链竟如是两根铁棒一般。群豪齐声称赞:“好功夫!” 喝彩声中,他左锤仍是竖在半空,右锤平胸直击出去,但这一锤飞到离田归农胸口约有尺半之处,倏地停留不进,左锤迅捷异常的自后赶了上来,直击田归农的小腹。前锤虚招诱敌,后一锤才是全力出击,他一上来便使出“流星赶月”的成名绝技。田归农心中微微一惊,斜退一步,长剑指出,竟是连着剑鞘刺了过来。童怀道大怒,心道:“你不除剑鞘,分明是瞧我不起。”当下手上加劲,将这一对铁锤舞成一团黑光。他这对双锤一快一慢,一虚一实,而快者未必是真快,慢者也未必是真慢,虚虚实实,变化多端。田归农长剑始终不出鞘,但一招一式,仍是依着“天龙剑”的路子。 两人拆了三十余招,田归农已摸清楚对方锤法的路子,陡然间长剑一探,疾点童怀道左腿膝弯。这一招实不是剑法的招数,他长剑连鞘,竟是变作判官笔用,去点对手膝弯中的“曲泉穴”。童怀道吃了一惊,左脚退后一步。田归农长剑横砸,击他大腿,这一下却是将剑鞘当铁锏使,这一招“柳林换锏”,原是锏法。他在两招之间,自剑法变为笔法,又自笔法变为锏法。童怀道心中一慌,左手流星锤倒卷上来,右手在锤链上一推,铁锤向田归农眉心直撞过去。 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拚着大腿受剑鞘一砸,铁锤却也要击中了他。田归农没料到对方竟不闪避自己的攻着,剑鞘距他大腿不过数寸,却觉劲风扑面,铁锤已飞了过来,若是两下齐中,对方最多废了一条腿,自己却是双腿之伤,百忙中倒转长剑,往他锤链中搭去。这一下转攻为守,登居劣势。童怀道流星锤一收,锤链已卷住长剑,往里一夺,跟着右锤横击过去。 眼见田归农兵刃被制,若要逃得性命,长剑非撒手不可,只听得唰的一声,青光一闪,长剑竟已出鞘,剑尖颤处,童怀道右腕中剑。原来他以锤链卷住长剑,一拉一夺之下,恰好将剑鞘拔脱。田归农乘机挥剑伤敌,跟着抢上两步,左手食指连动,点中了他胸口三处要穴。童怀道全身酸麻,两枚流星锤砸将下来,打得地下砖屑纷飞。田归农还剑入鞘,笑吟吟地道:“承让!承让!” 他虽得胜,但厅上群豪都觉这一仗赢得侥幸,未必是以真实本领取胜,因此除了汤沛等人寥寥几下彩声,谁都没喝彩叫好。 童怀道被点中穴道后,默默的站着,摆着个挥锤击人的姿式,模样极是可笑。田归农却不给他解穴,坐在椅中自行跟汤沛说笑,任由童怀道出丑露乖,竟是视若无睹。大厅之上,自有不少点穴打穴的名家,心中均怀不平之意,但谁都知道,一出去给童怀道解了穴,便是跟田归农和汤沛过不去。田归农还不怎样,那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是名头太大,那些点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持重之辈,都不愿为这事而得罪汤沛。但眼见童怀道横眉怒目的站在那里,许多人心中都为他难受。 西首席上一条大汉霍地站起,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镔铁棍,大踏步走到田归农面前,大声喝道:“姓田的,你给人家解穴道啊,让他僵在这里干什么?”田归农微笑道:“阁下是谁?”那大汉道:“我叫李廷豹,你听见过没有?” 他这一下自报姓名,声如霹雳,震得众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群豪一听此人便是李廷豹,都是微感诧异。原来李廷豹是五台派的掌门大弟子,在陕西延安府开设镖局,以五郎棍法驰名天下,他的“五郎镖局”在北七省也是颇有声名。众人心想他既是出名的镖头,自是精明强干,老于世故,不料竟是这样的一个莽夫。 田归农坐在椅中,并不抬身,五台派李廷豹的名字,他自是听见过的,但他假作讶色,摇头道:“没听见过。阁下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啊?”李廷豹大怒,喝道:“五台派你听见过没有?”田归农仍是摇头,脸上却显得又是抱歉,又是惶恐,说道:“是五台?不是七台、八台么?”他将“八台”两字,故意念得跟“王八蛋”的“八蛋”相似,厅上一些年轻人忍不住便笑将起来。好在李廷豹倒没觉察,说道:“是五台派!大家是武林一脉,你快解开童老师的穴道。”田归农道:“你跟童老师是好朋友么?”李廷豹道:“不是!我跟他素不相识。但你这般作弄人,太不成话。我瞧不过眼。”田归农皱眉道:“我只会点穴,当年师父没教我解穴。”李廷豹道:“我不信!” 福康安、安提督等一干人听着他二人对答,很觉有趣,均知田归农是在作弄这个浑人。这些亲贵大官看着众武师比武,原是当作一桩赏心乐事,跟听唱戏、瞧变戏法差不多,一连串不停手的激烈打斗之后,有个小丑来插科打浑,倒也不错。田归农一眼瞥见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气,更欲凑趣,便道:“这样吧!你在他膝弯里用力踢一脚,便解开了他穴道。” 李廷豹道:“当真?”田归农道:“师父以前这样教我,不过我自己也没试过。”李廷豹提起右足,在童怀道膝弯里一踢。他这一脚力道用得不大,但童怀道还是应脚而倒,滚在地下,翻了几个转身,手足姿式丝毫不变,只是以直立变为横躺。原来李廷豹是上了当,要救人反而将人踢倒。 福康安哈哈大笑,众贵官跟着笑了起来。群豪本来有人想斥责田归农的,但见福康安一笑,都不敢出声了。笑声未绝,忽听得呼呼呼三响,三只酒杯飞到半空,互相碰撞,乒乓两声,撞得粉碎。 众人没瞧见这三只酒杯是谁掷上,行家一见,均知这是极巧妙的暗器功夫,目光顺着酒杯的碎片望下地来,只见童怀道已站起身来,手中握着一只酒杯,说道:“哪一位英雄暗中相助,童怀道终身不忘大德。”说着将酒杯揣在怀中,狠狠瞧了田归农一眼,急奔出厅。 要知有人掷杯飞空互撞,乃是要引开各人的目光,当众人一齐瞧着空中的三只酒杯之时,他却又以一只酒杯掷去,打在童怀道背心的“筋缩穴”上,解开了他被点的穴道。 这一下厅上许多高手都被瞒过,汤沛却拿了两只酒杯,斟满了酒,走到胡斐席前,说道:“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哪!请教尊姓大名,阁下飞杯解穴的功夫,在下钦佩得紧。”胡斐适才念着童怀道是钟氏三雄的朋友,忍不住出手替他解开穴道,哪知汤沛目光锐利,竟然瞧破。胡斐不愿引人注目,说道:“在下是华拳门的,敝姓程,草字灵胡。汤大侠说什么飞杯解穴,在下可不懂了。”汤沛呵呵笑道:“阁下何必隐瞒?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只酒杯么?”胡斐心想:“看来他也不是瞧见我飞掷酒杯,只不过查到我席上少了四只酒杯而已。”于是转头向郭玉堂道:“郭老师,原来你身怀绝技,飞掷酒杯,解了那姓童的穴道。佩服佩服!” 郭玉堂生性胆小怕事,唯恐惹祸到自己头上,忙道:“我没掷杯,我没掷杯。”汤沛识得他已久,知他没这个能耐,一看他同席诸人,只华拳门的蔡威成名已久,但素知他暗器功夫甚是平常,于是将右手的一杯酒递给胡斐,笑道:“程兄,今日幸会!兄弟敬你一杯。”说着举杯和他的酒杯轻轻一碰。 只听得乒的一响,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热酒和瓷片齐飞,都打在胡斐胸口。原来汤沛在这一碰之中,暗运潜力,胡斐的武功如何,这只一碰便可试了出来。不料两杯相碰,胡斐似乎半点内功也没有,酒杯粉碎之下,酒浆瓷片都溅向胡斐一边。汤沛手中酒杯固然完好无损,衣上也不溅到半点酒渍。汤沛微笑道:“对不起!”自行回归入座,心想:“这小老儿稀松平常,那么飞杯解穴的却又是谁?” 只见田归农和李廷豹已在厅心交起手来。田归农手持长剑,青光闪闪,这次剑已出鞘,不敢再行托大。李廷豹使开五郎棍法,“推窗望月”、“背棍撞钟”、“白猿问路”、“横拦天门”,只见他圈、点、劈、轧、挑、撞、撒、杀,招熟力猛,使将出来极有威势。群豪瞧得暗暗心服,这才知五郎镖局,近十多年来声名极响,它的总镖头果是有过人的技艺。田归农的天龙剑自也是武林中的一绝,激斗中渐渐占到了上风,但要在短时内取胜,看来着实不易。 酣斗之中,田归农忽地衣襟一翻,呛啷一声,从长衣下拔出一柄短刀。烛火之下,这刀光芒闪烁不定,远远瞧去,如宝石,如琉璃,如清水,如寒冰。只见李廷豹使一招“倒反乾坤”,反手劈杀,田归农以右手长剑一拨。李延豹铁棍向前直送,正是一招“青龙出洞”,这一招从锁喉枪法中变来,乃是奇险之着。但他使得纯熟,时刻分寸,无不拿捏恰到好处,正是从奇险中见功力。田归农却不退闪,左手单刀上撩,当的一响,镔铁棍断为两截。田归农乘他心中慌乱,右手剑急刺而来,在他手腕上一划,筋脉已断。 李廷豹大叫一声,抛下铁棍。他腕筋既断,一只右手从此便废了。他一生单练五郎棍,而棍棒的功夫,必须双手齐使,右手一废,便是说全身皆废。霎时之间,想起半生苦苦挣来的威名一败涂地,镖局子只好关门,自己钱财来得容易,素无积蓄,一家老小立时便陷入冻馁之境;又想起自己生性暴躁,生平结下冤家对头不少,别说仇人寻上门来无法对付,便是平日受过自己气的,冷嘲热讽起来又怎能受得了? 他是个直心肠的人,只觉再多活一刻,也是自取其辱,左手拾起半截铁棍,咚的一声,击在自己脑盖之上,登时毙命。 大厅上众人齐声惊呼,站立起来,大家见他提起半截铁棍,都道必是跟田归农拚命,哪料到竟会自戕而死。这一个变故,惊得人人都说不出话来。安提督道:“扫兴,扫兴!”命人将尸身抬了下去。 虽说李廷豹自杀身死,和田归农无尤,但众人均觉得如果是在激斗中被田归农一剑刺死,那也罢了,如此这般逼得他自杀,众人均感气愤。只见西南角上一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田老师,你用宝刀削断铁棍,胜局已定,何必再断他手筋?”田归农道:“兵器无眼,倘若在下学艺不精,给他铁棍扫上一棍,那也是没命的了。”那人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学艺很精的了?”田归农道:“不敢!老兄如是不服,尽可下场。”那人道:“很好!” 这人使的也是长剑,竟是不通姓名,唰唰两剑,向田归农当胸直刺。田归农仍是右剑左刀,拆不七八合,当的一声,宝刀又削断了他的长剑,跟着一剑刺伤了他的左胸。 群豪见他出手狠辣,接二连三的有人上来挑战,这些人一大半都不是为了争夺玉龙杯,只觉李廷豹死得甚惨,要挫折一下田归农的威风。可是他左手的宝刀实在太过厉害,不论是什么兵刃,一碰上了便是断折,到后来连五行轮、独胡铜人这些怪异兵刃也都出场,但无一能当他宝刀的锋锐。 有人出言相激,说道:“田老师,你武功也只平平,单靠一柄宝刀,那算的是什么英雄?你有种的,便跟我拳脚上见高下。”田归农笑道:“这宝刀是我天龙门世代相传的镇门之宝。今日福大帅要各家各派较量高下,我是天龙门的掌门人,不用本门之宝,却用什么?” 他出手之际,也真是不留情面,宝刀一断人兵刃,右手长剑便毁人手足,连败十余人后,旁人见上去不是断手,便是折足,无不身受重伤,虽有自恃武功能胜于他的,但想不出抵挡他宝刀的法门,个个畏惧束手。 汤沛见无人再上来挑战,呵呵笑道:“贤弟,今日一战,你天龙门威震天下,我做哥哥的脸上也有光彩。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庆功酒!” 胡斐向程灵素瞧了一眼,程灵素缓缓摇头。他二人均也不愤田归农的强横,但一来不敢泄露身份,适才飞杯掷解童怀道的穴道,几乎已被汤沛看破;二来这柄宝刀如此厉害,实是生平从所未见的利器,若是上去相斗,先已输了七成。胡斐心中又想:“当日他率众去苗人凤家中之时,何以不携这柄宝刀?那时如果他宝刀在手,说不定我早已活不到今日了。” 只见田归农得意扬扬的举起酒杯,正要凑到唇边,忽听得嗤的一声,一粒铁菩提向他酒杯飞了过去,想是有人恼怒,发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 田归农理也不理,仍是举杯喝酒。曹雪奇叫道:“师父,小心!”田归农待那铁菩提飞到身前,伸出手指,嗒的一声轻响,将铁菩提弹出厅门。众人见他露了这手,虽然不值他的为人,却也禁不住叫了声:“好!” 那粒铁菩提将要飞出厅门,厅门中正好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见这枚铁菩提飞向自己胸口,也是伸指一弹,说道:“便这般迎接客人么?” 田归农伸指弹出铁菩提,随即举杯饮酒,不意正在此时,厅口刚好走进一个人来,眼见铁菩提飞到胸口,也是伸指一弹,说道:“便这般迎接客人么?”那铁菩提经他一弹,立时发出尖厉的破空之声,向田归农飞回。听这声音,他一弹之力实是惊人,比田归农可要厉害多了。 田归农一惊之下,不敢伸手去接,身子向右一闪。他身后站着一名福康安的卫士,听得风声,铁菩提已到身前,不及闪让,忙伸手抄住,但听喀的一响,腕骨已然折断,疼得“啊”的一声大叫。 众人见小小一枚铁菩提,竟能在一弹之下,将人的腕骨折断,此人指力的凌厉,实是罕见罕闻,一齐注目向他瞧去。只见此人极瘦极高,左手拿着一只虎撑,肩头斜挂药囊,一件青布长袍洗得褪了色,拖着一双破烂泥泞的皮鞋,装束打扮,便是乡下和小市镇上常见的走方郎中,只是目光炯炯,顾盼似电,五官奇大,粗眉、大眼、大鼻、大口、双耳招风,颧骨高耸,这副相貌任谁一见之后,永远不会忘记,头发已然花白,至少已有五十来岁,脸色却是光滑白嫩,有如孙儿。他身后跟着二人,似是他弟子或是厮仆,神态极是恭谨。 胡斐和程灵素见了当先那人还不怎样,一看到他身后二人,却是吃了一惊,原来一个老年书生,正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容景岳;另一个驼背跛足的女子,却是她三师姊薛鹊。胡斐和程灵素对瞧一眼,心中都是暗暗称奇:“怎么他两个死对头走到了一起?薛鹊的丈夫姜铁山却又不在?”程灵素见胡斐眼光中露出疑问之色,知他是问那个走方郎中是谁,便缓缓的摇了摇头,她可也不认识。 忽听得“啊哟”一声惨叫,那手腕折断的卫士跌倒在地,连连打滚,将一只断手高高举起。众人初时均感奇怪:“既然身为福大帅的卫士,自有相当武功,怎地断了几根骨头也抵受不起?”待见到他那只断手变得其黑如墨,才知原来是中了剧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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