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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回 瘦小书生


  倪不大站在东南角,倪不小站西北角上,两个人手臂伸开,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都有一尺来长,登时将桑飞虹围在中间。

  安提督忙道:“今日大会中规矩,只能单打独斗,不许倚多为胜。”倪不小那双斗鸡眼的两颗眼珠本来聚在鼻梁之旁,忽然横向左右一分,朝安提督白了一眼,冷冷地道:“安大人,你可知咱哥儿俩是哪一门哪一派啊?”安提督道:“你两位是贵州‘双子门’吧?”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开,说道:“咱‘双子门’自来相传,所收的弟子不是双生兄弟,便是双生姊妹,和人动手,从来就没单打独斗的。”

  安提督尚未答话,桑飞虹抢着道:“照啊,你们刚才说不是双生兄弟,这会儿自己又承认了。”倪不小道:“咱们不是双生兄弟!”

  众人听了他二人反反复复的说话,都觉得这对宝贝儿兄弟有些儿痴呆。桑飞虹格格一笑,道:“不和你们歪缠啦,反正我又不想要这玉龙杯!”说着便要退开。倪不小双手一拦,说道:“你已问过咱们的身世,是受我三掌呢,还是向咱兄弟磕三个头?”桑飞虹秀眉微蹙,说道:“你们始终说不明,又说是兄弟,又说不是双生兄弟。天下英雄都在此,倒请大家评评这个理看。”倪不大道:“好,你一定要听,便跟你说了。”倪不小道:“我们两个是一母同胞。”倪不大道:“一母同胞共有三人。”倪不小道:“我两人是三胞胎中的两个。”倪不大道:“所以说虽是兄弟,却不是双生兄弟。”倪不小道:“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呜呼。”倪不大道:“咱们二人同时生下,不分先后。”倪不小道:“连手连足,连头连肩。”倪不大道:“有一位名医巧施神术,将咱二人的头肩手足,用刀剖开。”倪不小道:“因此上咱二人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倪不大道:“我既不大,他也不小!”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口气的说将下来,中间没丝毫停顿,语气声音,无不丝丝连贯,若有人在隔壁听来,决计分不出这是出于两人之口。大厅上众人只听得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人人均想这事虽然奇妙,却也并非事理所无,尽皆惊叹。

  桑飞虹笑道:“原来如此,这种天下奇闻,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倪不小道:“你磕不磕头?”桑飞虹道:“头是不磕的。你要打,便动手吧,我可没答应你不还手。”

  倪不大、倪不小两兄弟互相并不招呼,突然间金光晃动,二十根套着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桑飞虹身法灵便,竟从二十根长长的手指之间闪避了开去。倪氏兄弟自出娘胎以来,从未分开过半天,所学武功也纯是分进合击之术,两个人和一个人绝无分别,便如是一个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单人一般,双方动作配合得丝丝入扣,倪不大左手甫伸,倪不小的右手已自侧方包抄了过来。桑飞虹身法虽是绝顶滑溜,但十余招内,竟是还不得一招。眼见情势甚是危急,这局面无法长久撑持,只要稍有疏神,终须伤在他两兄弟的爪下。

  大厅上旁观的群雄之中,许多人忍不住呼喝起来:“两个打一个,算是英雄呢还是狗熊?”“两个大男人合斗一个年轻姑娘,可真是要脸得紧!”“人家姑娘是空手,这两位爷们手指上可带着兵刃呀!”“小兄弟,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说不定人家大姑娘对你由感生情呢,哈哈!”

  正嘈闹间,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时“咦”的一声呼叫,并肩跃在左首,向福康安望去,脸上充满惊喜的神色。众人一齐顺着他二人目光瞧去,但见福康安笑吟吟的坐在椅中,一手拉着一个孩儿,低声跟两人说话。这两个孩儿生得玉雪可爱,相貌全然相同,显然也是一对双生兄弟,但与倪不大、倪不小昆仲相比,二俊二丑,适成极强的对比。众人看了,无不大感兴味。

  胡斐和程灵素却同时心头一震,原来这两个孩儿正是马一凤之子,不知又如何给福康安夺回?胡程二人心思都极机灵,跟着便想:“他既能将孩儿夺回,那么咱们的行藏也早便给对方识破了。”程灵素向胡斐使个眼色,示意有机会便当溜走。胡斐点了点头,心想:“对方若已识破机关,暗中早有布置,此时已走不脱了。只能随机应变,再作道理。”

  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仔细打量那两个孩儿,如痴如狂,简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样。桑飞虹笑道:“这两个孩儿很好,你们可要收他们做个弟子么?”这两句话,恰正说中了倪氏昆仲的心事。要知武林之中,徒固择师,师亦择徒。要找寻一位武学深湛的明师固是不易,但要收一个聪明颖悟、底子坚实的徒弟,也非遇上极好的机缘不可。而“双子门”的技艺武功必须两人同练同使,虽然可收两个年龄身材、性情资质都差不多的徒儿共学,但总是以双生兄弟最为佳妙。盖两人不但神智身体都一模一样,同时心意间隐隐相通,临敌时自然而然发生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由于这缘故,“双子门”的武师们要收一对得意弟子,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了。这时倪氏昆仲见到福康安这对双生儿子,看来资质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当真是心痒难搔,说不出的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福康安笑嘻嘻的低声道:“看这两位师父,他们也是双生的同胞兄弟。他两位的相貌,不是完全相同么?你们猜,这二人之中,哪一位是哥哥?”原来福康安夺回这对孩子后,心下甚喜,忽然见到倪氏昆仲的怪模怪样,于是命孩子俩到大厅上来瞧瞧。

  两个孩儿凝视着倪氏昆仲,他二人本身是双生兄弟,另具一种旁人所无的敏感,本来极易分辨倪氏昆仲谁大谁小,但这二人同时出世,连体而分,两个孩儿却也无法辨别。群雄瞧瞧老的一对,又瞧瞧小的一对,都是窃窃私议。

  突然之间,倪氏昆仲大喝一声,猛地里分从左右,向福康安迎面抓来。福康安大吃一惊,尚未想到闪避,站在身旁的两名卫士早扑了上去迎敌。哪知倪氏昆仲的身法极为怪异,奔到中途,原来站在左首的倪不大转而向右,右首的倪不小转而向左,交叉易位,一霎间便将两名卫士抛在身后。他二人袭击福康安只是虚招,一人伸出左脚,一人伸出右脚,双足齐飞,砰的一响,踢在福康安座椅的椅脚上。那座椅向后仰跌,福康安的身子便摔了出去。众卫士惊叱之下,有的奔上前拦截,有的抢过来挡在福康安身前,更有的伸手过去相扶。倪氏昆仲却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挟在胁下,返身跃出。

  大厅上群雄一乱之际,只听得砰砰砰砰、啊哟啊哟的数声,有四名抢过来拦截的卫士被倪氏昆仲踢翻。眼见他二人挟着一对孩儿正要奔到厅口,忽见人影一晃,两个人快步抢到,伸手袭向二人的后心。

  这二人所出招数迥不相同。海兰弼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后颈,又快又准,汤沛却是向倪不大的后腰拍出一掌绵掌。这两招刚柔迥异,却均是极顶厉害的招数,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倪氏昆仲听得背后风声劲急,忙回掌招架,啪啪两下,倪不小身子一晃,放开了手中孩儿,倪不大脚下一个踉跄,忽地口中喷出鲜血。

  便这么缓得一缓,王剑英和周铁鹪双双抢到,抱起了孩儿。王周二人的武功并不输于倪氏昆仲之上,这对孩儿一入二人之手,倪氏昆仲再也无法抢到了。福康安惊魂略定,怒喝:“大胆狂徒,抓下了。”海兰弼和汤沛抢上两步,一出擒拿手,一使锁骨法,分别将倪氏兄弟扣住。倪氏兄弟适才跟他们一交拳掌,均已受了内伤,此时竟是无法抗拒。

  海汤二人拿住倪氏兄弟,正要转身,忽见檐头人影一晃,飘下两个人来。大厅中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无异白昼,但众人一见这两个人,人人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宛似黑夜独行,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

  原来这二人身材极瘦极高,双眉斜斜垂下,脸颊又瘦又长,正似传说中勾魂拘魄的无常鬼一般,而且说也奇怪,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样,竟然又出现了一对双生兄弟。他二人身法如电,一个人出掌击向海兰弼,另一个便击向汤沛。海汤二人各自出掌相迎,但听得波波两声轻响过去,跟着海兰弼全身骨节格格乱响,汤沛却晃了几晃。

  群雄正当万分错愕之际,一直稳稳坐在太师椅中的“醉八仙”掌门人文醉翁猛地一跃而起,尖声惊叫:“黑无常,白无常!”那双瘦子手掌和海汤二人相接,目光如电,射到文醉翁脸上,左首一人冷冷地道:“你作恶多端,今日还想逃命么?”猛地里两人掌力向外一吐,海汤二人各退一步,待得回掌再击上去时,这对瘦子已抢起倪氏昆仲。右首那人说道:“这二人跟咱兄弟无亲无故,瞧在大家都是双生兄弟份上,救了他们性命。”左首那人抱拳团团一拱手,朗声道:“红花会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向天下英雄问好!”

  海兰弼和汤沛本欲上前继续动手,听到“常赫志、常伯志”两人的姓名,都不禁“咦”的一声,停了脚步。常氏兄弟头一点,抓起倪氏昆仲,上了屋檐,但听得“啊哟!”“哼!”“哎!”之声,一路响了过去,终于渐去渐远,隐没无声,那自是守在屋顶的众卫士一路上给他兄弟驱退,甚或摔下屋来。

  海兰弼和汤沛都觉手掌上有麻辣辣之感,提起一看,忍不住又都“啊”的一声,低低惊呼。原来两人手掌均已紫黑,这才想起西川双侠“黑无常、白无常”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天下驰名,闻名了数十年,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小可。

  福康安召开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用意之一,本是在对付红花会群雄,岂知众目睽睽之下,常氏兄弟倏来倏去,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他心下极是恼怒,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向居中的几只太师椅一瞥,只见少林寺的大智禅师垂眉低目,不改平时神态;武当派的无青子脸带惶惑,似有惧色。那文醉翁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双目向前瞪视,常氏兄弟早已去远,他兀自吓得魂不附体。

  这一幕胡斐瞧得清清楚楚,他听到“红花会”三字,已是心中怦怦而跳,待见常氏兄弟说来便来,说往便往,将天下英雄视如无物,更是心神俱醉,心中只是想着一个念头:“这才是英雄豪杰!”

  桑飞虹一直在旁瞧着热闹,见了这当口文醉翁还是吓成这个模样,她少年好事,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推,笑道:“坐下吧,一对无常鬼早去啦!”哪知她这么一推,文醉翁应手而倒,斜身在地,再不起来。桑飞虹大吃一惊,俯身一看,但见他满脸青紫之色,早已胆裂而死,忙叫道:“死啦,死啦,这人吓死啦!”

  大厅上群雄一阵骚动,这文醉翁先前坐在太师椅中自斟自饮,将谁都不瞧在眼里,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概,想不到常氏兄弟一到,也没动手,竟尔活生生的将他吓死。郭玉堂叹道:“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胡斐道:“郭前辈,这姓文醉翁生平品行不佳么?”郭玉堂摇头道:“岂但是品行不佳而已,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我本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但事实俱在,也不必讳言。我早料到他决计不得善终,只是会给黑白无常一吓吓死,可谁也意想不到,哈哈,哈哈!”

  另一人插口道:“想是常氏兄弟曾寻他多时,今日冤家狭路,重又撞见。”

  郭玉堂道:“以前这姓文的一定曾给常氏兄弟逮住过,说不定还发下什么重誓。”

  那人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

  郭玉堂道:“这叫作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他若是稍有自知之明,不去想得什么玉龙御杯,躲在人丛之中,西川双侠也不会见到他啊。”

  说话之际,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老者来,腰间插着一根黑黝黝的大烟袋,走到文醉翁尸身之旁,哭道:“文二弟,想不到你今日命丧鼠辈之手。”

  胡斐听得他骂“西川双侠”为鼠辈,心下大怒,低声道:“郭前辈,这老儿是谁?”郭玉堂道:“这是开封府‘玄指门’的掌门人,复姓上官,叫作上官铁生,自己封了个外号,叫什么‘烟霞散人’。他和文醉翁一鼻孔出气,自称‘烟酒二仙’!”胡斐见他一件大褂上光滑晶亮,满是烟油,腰间的烟筒甚是奇特,装烟的窝儿几乎有拳头大小,想是他烟瘾奇重,哼了一声道:“这种烟鬼,还称得上是个‘仙’字?”

  上官铁生抱着文醉翁的尸身干号了几声,站起身来,瞪着桑飞虹怒道:“你干么毛手毛脚,将我文二弟推死了?”

  桑飞虹大出意外,道:“他明明是吓死的,怎地是我推死的?”

  上官铁生道:“哈哈,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吓得死?定是你暗下毒手,害了我文二弟性命。”

  原来他见文醉翁一吓而死,江湖上传扬开来,声名大是不好,“醉八仙”这一门,只怕从此再无抬头之日,因此硬派是桑飞虹暗下毒手。

  须知武林人物被人害死,那是寻常之事,不致于声名有累。桑飞虹年岁尚轻,不懂得上官铁生嫁祸于己的用意,惊怒之下,辩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何必害他?这里千百对眼睛都瞧见了,他明明是吓死的。”

  坐在太师椅中的蒙古哈赤大师一直楞头楞脑的默不作声,这时突然插口道:“这位姑娘没有下毒手,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那两个恶鬼一来,这位文爷便吓死了。我听得他叫道:‘黑无常、白无常!’”他声音十分宏大,说到“黑无常、白无常”这六个字时,更是震耳欲聋,声音十分古怪。众人一愣之下,哄堂大笑起来。

  哈赤却不知众人因何而笑,大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这两个无常鬼生得这般丑恶,怪模怪样的,吓死人也不稀奇。你可别错怪了这位姑娘。”

  桑飞虹道:“是么?这位大师也这么说。他自是吓死的,可不关我事?”

  上官铁生从腰间拔出旱烟筒,装上一大袋烟丝,打火点着了,吸了两口,斗然间一股白烟迎面向她喷去,喝道:“贱婢,你明明是杀人凶手,却还要赖?”

  桑飞虹见白烟喷到,急忙闪避,但为时已然不及,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烟进去,头脑中微微发晕,听他骂自己为“贱婢”,再也忍耐不住,回骂道:“缠夹不清的老鬼,难道我怕了你吗?你说是我杀的,连你一起杀了,便又怎么样?”左掌虚拍,右足飞起便往他腰间里踢去。

  那哈赤和尚大声道:“老头儿,你别冤枉好人,这文爷明明是给那两个恶鬼吓死的……”

  胡斐见这和尚傻里傻气,性子倒是正直,只是他开口“恶鬼”,闭口“恶鬼”,听来极不顺耳,不由得心中有气,要待想个法儿,给他一点小小苦头吃吃。正自沉吟,忽见西首厅中走出一个青年书生来,笔直向哈赤和尚走去。

  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瘦小,打扮得颇为俊雅,右手摇着一柄折扇,走到哈赤跟前,说道:“大和尚,你有一句话说错了,得改一改口。”

  哈赤瞪目道:“什么话说错了?”那书生道:“那两位不是‘恶鬼’,乃是赫赫有名的‘西川双侠’常氏兄弟,相貌虽生得特异,但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江湖之人,人人钦仰。”这几句话只把胡斐听得心中大悦,心道:“这位书生相公能说得出这样几句来,人品大是不凡,却要跟他结交结交。”

  只听哈赤道:“那文爷不是叫他们‘黑无常、白无常’吗?黑无常、白无常怎样不是恶鬼?”

  那书生道:“他二位姓常,名字之中,又是一位有个‘赫’字,一位有个‘伯’字,因此前辈的朋友们,开玩笑叫他二位为黑无常、白无常。这外号儿若非有身分的前辈名宿,却也不是随便称呼得的。”

  他二人一个是瞪着眼睛大呼小叫,一个是斯斯文文的给他解释,那一边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却已动上了手。莫看桑飞虹适才给倪氏昆仲逼得只有招架闪避,并无还手之力,实在“双子门”的武功两人合使,太过怪异,这时她一对一的和上官铁生过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那上官铁生看似空手,其实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竟当作了点穴橛使。他“玄指门”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只是桑飞虹身法过于滑溜,始终打不到她的穴道,有几次过于托大,险险还被飞足踢中。

  但听得他嗤溜溜的直吸烟,吞烟吐雾,那根烟管竟被他吸得渐渐的由黑转红,原来那大烟窝之中藏着许多精炭,被他一吸一吹,将镔铁烟杆渐渐烧红。这么一来,一根寻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利器,打到桑飞虹身旁之时,没碰到她身子,桑飞虹已感手烫面灸,衣带裙角都给他烟管烧焦了。她心中一慌,登时迭遇险招,蓦地里上官铁生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桑飞虹只感头脑一阵晕眩,登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原来上官铁生所吸的烟草之中,混有极为猛烈的迷药,他一来平时吸惯,二来口鼻之中另有解药。

  那书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说话,一直没理会身旁的打斗,忽然间鼻中闻到一股异香,其中竟混有黑道上下三滥所使的迷香在内,不由得心中大怒。一瞥眼,只见上官铁生一根烧红了的烟管已点向桑飞虹膝弯穴道,嗤的一声响,烟焰飞扬,焦气触鼻,她裙子已烧了一个洞。桑飞虹受伤,大叫一声,上官铁生第二下又打向她的腰间。

  那书生怒喝:“住手!”上官铁生一怔之间,那书生一弯腰,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对鞋子,返身向上官铁生烧红了的烟管上挟去。

  那书生这几下手脚当真是如风似电,哈赤和尚一怔之下,大叫:“你……你脱了我鞋子干么?”他喊叫声中,那书生已用鞋底挟住了上官铁生烧得通红的镔铁烟管,一挣一扭,绕到上官铁生身后。嗤嗤几声响,上官铁生衣袖已然烧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撒手。那书生连鞋带烟管往外一抖,摔了出去,抢步去看桑飞虹时,只见她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啪啪两响,哈赤的一对鞋子跌在酒席之上,汤水四溅,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力劲势急。郭玉堂叫声:“啊哟!”急欲闪避,只是那烟管来得太快,又是出其不意,一时不及躲让,眼见那通红炙热的铁烟管便要撞到他的面门。胡斐一伸手抓起一双筷子,力透筷端,半空中将烟管挟住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莫测,大厅上群豪呆了一呆,这才齐声喝彩。那书生向胡斐点头一笑,谢他相助,免致无意伤人,转过头来,皱了眉望着桑飞虹,不知如何解救,一顿之下,向上官铁生喝道:“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你怎地用起迷药来啦?快取解药出来!”上官铁生被他夺去烟管,知道这书生手下极是敏捷,倒也不敢贸然跟他动手,只阴阴地道:“谁用迷药啦?这丫头定力太差,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又怪得谁来?”旁观众人不明真相,倒也不便编派谁的不是。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只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桑飞虹脸上喷去。那书生道:“啊,这……这是解药么?”那妇人不答,又喷了一口酒,喷到第三口时,桑飞虹睁眼醒转,一时不明所以。上官铁生道:“哈,这丫头可不是自己醒了?怎地胡说八道,说我使用迷药?堂堂福大帅的府中,说话可得检点些。”那书生反手一记耳光,喝道:“先打你这下三滥的奸徒。”上官铁生一低头,这一掌居然并没打中。那书生打得巧妙,这“烟霞散人”却也躲得灵动。桑飞虹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醒悟,一跃而起,左掌探出,拍向上官铁生胸口,骂道:“你用毒烟喷人!”上官铁生斜身闪开,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又惊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药?我跟你无冤无仇,何以来多管闲事?”桑飞虹向那书生点了点头,道:“多谢相公援手。”那书生指着那妇人道:“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

  那妇人冷冷的道:“我不会救人。”转身接过胡斐手中的筷子,挟着那根铁烟管,交在上官铁生手里,仍是嘶哑着嗓子道:“这次可得拿稳了。”

  这一来,那书生、桑飞虹、上官铁生全都胡涂了,不知这妇人是何路道,既救醒了桑飞虹,却又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难道她是个滥好人,不分是非的专做好事么?只见她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体质极是衰弱,不似身有武功之人,待要仔细打量时,那妇人已转过身子,回归席上,低声和胡斐说话。这妇人非别,正是程灵素所乔装改扮。要知若不是毒手药王的高弟,也决不能在顷刻之间,便解了上官铁生所使的独门迷药。

  哈赤一直在大叫:“还我鞋子来,还我鞋子来!”但各人心有旁骛,谁也没有理他。哈赤大恼,伸手往那书生背心扭去,喝道:“你还我鞋子不还?”那书生身子一侧,让了开去,笑道:“大和尚,鞋子烧焦啦!”哈赤足下无鞋,甚是狼狈,奔到酒席上去捡起时,只见一对鞋子酒水淋漓,里里外外都是油腻,怎能再穿?可是不穿却又不成,只得勉强套在脚上,转头去找那书生的晦气时,却已寻不到他的踪影。但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又已斗在一起。哈赤转了几个圈子,不见那个书生,只得回去坐在太师椅中,喃喃骂道:“直娘贼,今日也真晦气,撞见了一对无常鬼,又遇上了一个秀才鬼。”口中千贼万贼的骂个不停。

  他骂了一阵,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越斗越快,一时也分不出高下,无聊起来,越待住口不骂,却觉脚上油腻腻的十分难受,忍不住又破口骂了出来。突然间只听得众人哈哈大笑,哈赤瞪目而视,不见有何可笑之处,却见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自己。哈赤摸了摸脸,低头瞧瞧身上衣服,除了一双鞋子之外,并无什么特异,怒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众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哈赤心道:“好吧,龟儿子,你们笑你们的,老子可不来理会。”一本正经的坐在椅中。他只道自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众人瞎笑一阵,自会止歇,岂知大厅中笑声越来越响。桑飞虹虽在恶斗,但偶一回头之际,却也忍不住抿嘴嫣然。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乱,实不知众人笑些什么,东张西望,情状更是滑稽。桑飞虹终于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后是什么啊?”哈赤一跃离椅,回过头来,只见那书生稳稳的坐在他椅背之上,指手划脚,做着哑剧,逗引众人发笑。原来他在椅背上已坐了很久,默不作声的做出各种怪模怪样。

  哈赤大怒,喝道:“秀才鬼,你干么作弄我?”那书生耸耸肩头,做个手势,意谓:“我没作弄你啊。”哈赤喝道:“那么干么坐在这里?”那书生指指茶几上的八只玉龙杯,做个取而藏之怀内的手势,意思是说:“我想取这玉龙杯啊。”哈赤又道:“你要争夺御杯?”那书生点了点头。哈赤道:“这里还有空着的座位,干么不坐?”那书生指指厅上的群豪,左手连扬,右手握拳虚击己头,跟着缩肩抱头,作极度害怕状。众人轰笑声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那么为什么坐在我的椅背上?”那书生虚踢一脚,双手虚击拍掌,身子滑下,坐在椅中,这意思十分明显:“我将你一脚踢开,占了你的椅子。”他身子一滑下,登时笑声哄堂。

  福康安、安提督等见这场比武闹得怪态百出,与原意大相径庭,心中都感不快,但见这书生刁钻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实,两人竟似事先串通了来演双簧戏一般,也禁不住微笑。这时那对双生孩儿已由王剑英、王剑杰兄弟护送到了后院,若是尚在大厅,孩子们喜欢热闹,更要哈哈大笑了。

  程灵素低声对胡斐道:“这人的轻功巧妙之极。”胡斐道:“是啊,他身法奇灵,另成一派,我生平还没见过。”程灵素道:“似乎存心来捣蛋来着。”胡斐缓缓点头,不再说话。这时会中有识之士也都已看出,这书生明着是跟哈赤玩闹,实则是在搅扰福康安这天下掌门人大会,要令他一个庄严肃穆的英豪聚会,变成百戏杂陈的胡闹之场。

  只见他一坐下椅中,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指着哈赤,说道:“哈赤和尚,你不可对我无礼。此扇之中,藏着你一个老祖宗。”哈赤侧过了头,瞧瞧折扇,不见其中有何异状,摇头道:“不信你的瞎说!”那书生突然打开折扇,向着他一扬,一本正经的道:“你不信?那就清清楚楚的瞧一瞧。”众人一看他的折扇,无不笑得打跌,原来白纸扇面之上,画着一只极大的乌龟。这只乌龟肚皮朝天,伸出长长的头颈,努力要翻转身来,但看样子偏又翻不转,神情极是滑稽。

  胡斐忍住笑望程灵素一眼,两人更加确定无疑,这书生乃是有备而来,存心捣乱。不由得对他都暗自佩服,须知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天下英豪之前,这般搅乱,实非胆识过人不可。

  哈赤大怒,吼声如雷,喝道:“你骂我是乌龟?臭秀才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那书生不动声色,说道:“做乌龟有什么不好?龟鹤延龄,我说你长命百岁啊。”哈赤道:“呸,乌龟是骂人的话啊。老婆偷汉子,那便是做乌龟了。”那书生道:“失敬,失敬!原来大和尚还娶得有老婆!”

  汤沛见福康安的脸色越来越是不善,正要出来干预,突见哈赤怒吼一声,伸手便往那书生背心抓去。这一次那书生竟是没能避开,被他提起身子,重重的往地下一摔。原来哈赤大师是蒙古的摔交高手,蒙古摔交之技,共分大抓、中抓、小抓三门,各有拿手绝技。哈赤是中抓门的掌门人,最擅长腰腿之劲,抓人胸背,百发而百中。那书生被他一抓一摔,眼看要吃个小亏,哪知明明见到他是背脊向下,落地时却是双脚先着。他腿上如同装上机括,一着地立刻弹起,笑嘻嘻的站着,说道:“你摔我不倒。”哈赤道:“再来!”那书生道:“好,再来!”走近身去,突然伸出双手,扭住他的胸口。众人都是大为奇怪,哈赤魁梧奇伟,那书生却瘦瘦小小,何况哈赤擅于摔交,人人亲见,那书生和他相斗,不是施展轻功,便当以巧妙拳招取胜,怎地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哈赤当即伸手抓书生肩头,出脚横扫。那书生向前一跌,搂住了哈赤粗大的脖子,双足足尖同时往哈赤膝盖里踢去。这一下踢正穴道,哈赤双腿一软,向前跪倒。但他虽败不乱,反手抓住那书生的背心,将他扭过来压在身下。那书生大叫:“不得了,不得了!”从他腋窝底下探头出来,伸伸舌头,装个鬼脸。

  此时胡斐、汤沛、海兰弼等高手心下都已雪亮,这书生精于点穴打穴,哈赤绝不是他的敌手,而且这书生于摔交相扑之术也甚娴熟,虽然膂力不及哈赤,可是手脚滑溜,每每从绝境中脱困而出。他所以不将哈赤打倒,显是对他不存敌意,只是借着他玩闹笑乐,令福康安和四大掌门人脸上无光。

  另一边桑飞虹展开小巧功夫,和上官铁生游斗不休。她凤阳府五湖门最擅长的武功乃是“铁莲功”,鞋尖上包以尖铁,若是踢中身体,立时可取人性命。上官铁生浪荡江湖数十年,如何不省得她的厉害?每见她鞋尖踢来,急忙引身避开。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和这年轻姑娘斗了近百招,丝毫胜她不得,眼见她鸳鸯腿、拐子腿、圈弹腿、钩扫腿、穿心、撞心、单飞、双飞,层出不穷,越来越快,心下焦躁起来,看来若要取胜,须得重施故技,于是老气横秋的哈哈一笑,说道:“横踢竖踢,有什么用?”装作漫不在乎,凑口到烟管上去深深吸了一下。

  桑飞虹见他吸烟,已自提防,急忙抢到上风,防他喷烟。岂知上官铁生吸了这口烟后,双目圆瞪,向前直视,眼中露出疯狗般的凶光,突然“胡”的一声大叫,向桑飞虹扑了过去。桑飞虹见了他这等神情,心中害怕,不敢正面与斗,闪身避在一旁。上官铁生足不停步的向前直冲,“胡”的一声大叫,却向福康安扑了过去。站在福康安身边最近的卫士是鹰爪雁行门的曾铁鸥,忽见上官铁生犯上作乱,急忙抢上勾住他手腕,向外一甩。上官铁生一个踉跄,跌了出去,眼睛发直,向东首席上冲了过去,乱抓乱打,竟是疯了。

  胡斐斜眼瞧着程灵素,见她似笑非笑,方始明白她适才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的用意,原来她于顷刻之间,在烟斗之中装上了极烈的毒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这一生以迷药害人的上官铁生,在自己的烟管中吸进毒药。这毒烟入脑,登时神智迷乱,如癫如狂。东首席上的好手见他冲到,自也出手将他赶开。上官铁生在地下打了个滚,忽然抱住一张桌子的桌腿,张口乱啃乱咬。众人见了这等情景,都是暗暗惊怖,谁也笑不出来,不知他何以会突然如此。

  众人一时默不作声,大厅之上,只听得哈赤在“小畜生、贼秀才”的骂不绝口。那书生道:“我劝你不要骂了吧。”哈赤怒道:“我骂你便怎样?贼秀才!”那书生道:“谅你也不敢骂福大帅,你有种的便骂一声贼大帅。”

  哈赤气恼头上,不加考虑,随口便大声骂道:“贼大帅!”话一出口,便知不妙,但已经收不回转,急得只道:“我……我不是骂他,是……是……骂你!”那书生笑道:“我又不做大帅,你骂我贼大帅干么?”

  哈赤上了这个当,生怕福康安见责,只急得额头青筋暴现,满脸通红,和身扑了下来,那书生乘他心神恍惚,侧身一让,揪着他右臂借力一送,哈赤一个身躯直跌出去。

  上官铁生正抱住桌腿狂咬,哈赤摔将下来,腾的一响,恰好压在他的背上。

  上官铁生“胡胡”大叫,抱牢他双臂,便往他的光头大脑袋上咬去。哈赤吃痛,振臂欲将他摔开,哪知一个人疯狂之后,竟会生出平素所无的神力出来。哈赤的膂力虽比他强得多,却脱不出他的搂抱,只给他咬得满头鲜血淋漓,直痛得哇哇急叫。

  那书生哈哈大笑,叫道:“妙极,妙极!”他一面鼓掌,一面慢慢退向放着八只玉龙杯的茶几,突然间衣袖一拂,抓起两只玉龙杯,对桑飞虹道:“御杯已得,咱们走吧!”

  桑飞虹一怔,她和这书生素不相识,但见他对自己一直甚是亲切,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随着他飞奔出外。

  福康安身旁的六七名卫士大呼:“捉奸细!捉奸细!”“拿住了!”“拿住偷御杯的贼!”一齐蜂拥着追了出来。

  群豪见这少年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尔大胆取杯欲行,无不惊骇,早有人跟着众卫士喝了起来:“放下玉杯!”“什么人,这般胡闹?”“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混帐东西?”

  适才常赫志、常伯志兄弟从屋顶上冲入,救去了贵州双子门倪氏昆仲,福康安府中卫士在大门外又增添人员,这时听见大厅中一片吆喝之声,门外的卫士立时将门堵住。安提督一声令下,数十名卫士将那少年书生和桑飞虹前后围住。那书生笑道:“谁敢上来,我就将玉杯往地下用力一摔,瞧它碎是不碎。”众卫士倒也不敢贸然上前,生怕他当真豁出了性命胡来,将御赐的玉杯摔破了。各人手执兵刃,将二人包围了个密不通风。

  桑飞虹受邀来参与这掌门人大会,只是来赶一个热闹,并无别意,突然间闯出这个大祸来,只吓得脸色惨白,心中怦怦而跳。

  胡斐对程灵素对望一眼,程灵素缓缓的摇了摇头。两人虽然对那少年书生甚有好感,但这时身陷重围之中,如果出手相救,只不过白饶上两条性命,于事无补。眼看这局势无法长久僵持,海兰弼大踏步走将过去,只要他出手,那书生和桑飞虹都要抵挡不住。

  那书生高举玉杯,笑吟吟的道:“桑姑娘,这一次咱们可得改个主意啦,你若是将杯子往地下摔去,说不定还没碰到地上,已有快手快脚的家伙去抢着接了去。咱们不如这样吧,你听我叫一二三,叫到‘三’字,喀喇一响,就在手中捏碎了。”桑飞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暗骂自己,为什么跟他素不相识,却事事听他指使。海兰弼走上前去,原是打算在他摔出玉杯时夹手夺过,听他这几句话一说,登时停住了脚步。那甘霖惠七省汤沛哈哈一笑,走到那少年书生跟前,说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啊?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的露了一下脸,当真是耸动武林。你不留下个名儿,那怎么成?”那书生笑道:“在下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觉这玉杯儿好玩,想拿回家去玩玩。玩得厌了,又拿来奉还。”汤沛笑道:“小兄弟,你的武功很特异,老哥哥用心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一个门道来。尊师是哪一位啊?说起来或许大家都有交情。年轻人开个小玩笑,那有什么大不了,冲着老哥哥这点小面子,福大帅也不能怪罪,还是入席再喝酒吧。”说着侧头向众卫士道:“大伙儿退开些!这位兄弟是好朋友,他开个玩笑,却来这么兴师动众的,不让人家笑话咱们太过小气么?”众卫士听他这么说,都退开了两步。

  那书生笑道:“姓汤的,我可不入你这笑面老虎的圈套。你再走近一步,我便把玉杯捏碎了。你若是真有担当,便让我把玉杯借回家去,把玩三天。三日之后,一准奉还。”众人心想:“你拿了玉杯一出大门,却到哪里再去找你?什么三日之后一准奉还,谁来信你?”各人的目光一齐望着汤沛,瞧他如何回答。只见他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小兄弟,你手里这只玉杯嘛,主儿的名份还没定。老哥哥却蒙福大帅的恩典先赏了一只。这样吧,我自己的那只借给你,你爱玩赏到几时便几时,什么时候玩得厌了,捎个信来,我再来取回如何?”说着走到放玉杯的几前,先取过一块铺在桌上的大锦缎,兜在左手之上,然后取过一只玉龙杯,放在锦缎上,郑而重之的走到那书生跟前,说道:“你拿去吧!”这一着大出人人的意料之外。众人只道他嘴里说得漂亮,乃是在想乘机夺回书生手中的玉杯,哪知他借杯之说并非假说,反而又送一只玉杯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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