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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 剪烛针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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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老人脸露微笑,说道:“在下听汪铁鹗汪兄弟说道,阁下姓胡名斐。不知这个斐字,是斐然成章之‘斐’呢,是一飞冲天之‘飞’呢,还是是非分明之‘非’?”胡斐听他吐属斯文,道:“草字之斐,是粗鲁无文之意,一个‘文’字上面加一个‘非’字。”那老者呵呵大笑,道:“在下姓秦,草字耐之,一生寄迹江湖,大英雄大豪杰会过不少,但如阁下这般年纪,武功造诣竟已到了这等地步,实是生平未见。”他顿了一顿,又道:“阁下宅心忠厚,识见不凡,更是武林中极为希有。小兄弟,老汉算是服了你啦!” 胡斐道:“秦爷,晚辈有一事请教。”秦耐之道:“你不用太谦啦。这么着,我叨长你几岁,称你一声兄弟,你便叫我一声秦大哥。你既手下容情,顾全了我这老面子,那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便是。”胡斐忙道:“不敢不敢,兄弟见秦大哥有一招是身子向后微仰,上盘故示不稳,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翻成阳拳,然后两手成阴拳打出。这一招变化极是精妙,兄弟几乎招架不住,心中甚是仰慕。”秦耐之心中一喜,他拳脚上输了,依约便得将此行真情和盘托出,只道胡斐便要诘问此事,哪知他竟是请教自己门中的得意武功。胡斐所问的,正是他生平赖以成名的八极拳中八大绝招之一,于是微微一笑,说道:“那是敝派武功中比较有用的一招,叫作‘双打奇门’。”于是跟着解释这一招中的精微奥妙。胡斐本性好武,听他说得津津有味,接着又请教了几个不明的疑点。 大凡武林中不论哪一门哪一派,既能授徒传技,卓然成家,总是有其独到成就,那八极拳当有清乾嘉年间,其声势并不弱于太极、八卦诸门。胡斐和秦耐之过招之时,留心他的拳招掌法,这时所问的,全是八极拳中的高妙之作。秦耐之起初还恐本门秘奥泄露于人,解释时十分中说七分,但胡斐所问每一句都搔着他的痒处,教他忍不住要倾囊吐露,而胡斐有时稍示己见,却对八极拳的长处更有锦上添花之妙。两人这么一谈论,竟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群盗远远望着,但见秦耐之双手比划,使着他得意的拳招,胡斐有时也出手进招,两人在树顶之上,显是在钻研拳术武功。众人瞧了半天,听不见两人的说话,也就不再瞧了。 又说了一阵,秦耐之道:“胡兄弟,八极拳的拳招是很了不起的,只可惜我没学得到家,折在你的手下。”胡斐道:“秦大哥说哪里话来?兄弟对贵派武功佩服得紧。今日天色已晚,一时之间也请教不了许多,日后兄弟到北京来,定当专诚拜访,咱们长谈几日,此刻暂且别过。”说着双手一拱,便要下树。秦耐之一怔,心道:“咱们有约在先,我须得说明此行的原委,但他只和我讲论一番武功,即便告辞,天下宁有是理?是了,这少年是给我面子。他既讲究交情,我岂可说过的话不算?”当即说道:“兄弟且慢。咱哥儿俩不打不成相识,这会子的事,乘这时说个明白,也好有个了断啊。” 胡斐道:“不错,兄弟和那商宝震商大哥,原也相识的,想不到马姑娘竟会突然出手,给丈夫报仇。”于是把在商家堡中如何结识马一凤和商宝震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秦耐之心道:“好啊,我还没说,你倒先说了。这少年行事,处处教人心服。”于是说道:“古人一饭之恩,千金以报。马姑娘于胡兄弟有代为求情之德,你不忘旧恩,正是大丈夫本色。你不明马姑娘何以毫不留情的手刃商宝震,难道那两个孩子,是商宝震生的么?”胡斐搔头说道:“我听徐铮临终之时,说这两个孩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秦耐之一拍膝头,道:“原来他倒也不是傻子。” 胡斐虽然聪明,一时却如堕入五里雾中。秦耐之道:“小兄弟,你在商家堡之时,可曾见到有一位贵公子吗?”胡斐一听,如梦初醒。只因那日晚间,他亲眼见到商宝震和马一凤在树下手拉手的说话,一心以为两人互有情意,而马一凤和那贵公子一见钟情、互缠痴恋这一场孽缘,他却全然不知。要知其时他年纪尚幼,马一凤和那贵公子眉梢眼角之间互蕴深情,他虽瞧在眼里,却是半点也不明其中含意,因此始终没想到那贵公子身上,这时经秦耐之一点明,这才恍然大悟,道:“那八卦门的王氏兄弟……”秦耐之道:“不错,那时候是八卦门王氏兄弟跟随福公子去商家堡的。” 在胡斐心坎儿中,福公子是何等样人,早已甚为淡漠,但王氏兄弟的八卦刀和八卦掌,一招一式,却记得清清楚楚,说道:“福公子,福公子……嗯,这位福公子相貌清雅,倒和那两个小孩儿有点相像。”秦耐之叹了一口气,道:“福公子荣华富贵,说权势,除了皇上便是他;说豪富,他要多少皇上便给多少。可是他人到中年,却有一件事大大不足,那便是膝下无儿。”胡斐听他说得那福公子如此威势,心中一震,道:“那福公子……福公子,便是福康安么?”秦耐之道:“不错,正是平金川大帅,做过正白旗满洲都统,盛京将军,云贵总督,四川总督,现任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福公子,福大帅!”胡斐道:“嗯,那两个小孩儿,便是这位福公子的亲生骨肉。他是差你们来接回去的了?” 秦耐之道:“福大帅此时还不知他有了这两个孩子。便是咱们,也是适才听马姑娘说了才知。”胡斐点了点头,心想:“原来马姑娘跟他说话之时脸红,便是为了此事,而她所以吐露真情,是要他们不得伤了孩子。她为了爱惜儿子,这种事虽不光采,却也不得不说。”只听秦耐之又道:“福大帅只是差咱们来瞧瞧马姑娘的情形,但咱们揣摩大帅之意,最好是迎接马姑娘赴京。嘿嘿!马姑娘这时丈夫已经故世,她无依无靠,何不便赴京去和福大帅相叙?她两个儿子父子相逢,从此青云直上,岂不强于在镖局子中低三下四的厮混?胡兄弟,你便劝劝马姑娘吧?” 胡斐心中混乱,听他之言,倒也有理,只是其中总觉有甚不妥,至于什么不妥,一时却又说不上来。他沉吟半晌,问道:“那商宝震呢?怎么跟你们在一起了?”秦耐之道:“商宝震得王氏兄弟的举荐,也在福大帅府中当差。因他识得马姑娘,是以一同南下。”胡斐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他打死徐铮徐大哥,是出于福公子的授意了?”秦耐之忙道:“那倒不是。福大帅贵人事忙,怎知马姑娘已和那姓徐的成婚?他只是忆及旧情,派几个当差的南来打探一下消息。此刻已有两个兄弟飞马赴京赶报喜讯,福大帅一知他竟有两位公子,这番高兴自是不用说的了。” 这么一说,胡斐心头许多疑团,一时尽解。他觉此事怨不得马一凤,也怨不得福康安,商宝震杀徐铮固然不该,可是他自己已然一命相偿,也已无话可说,只是想到徐铮一生忠厚老实,明知二子非己亲生,始终隐忍不言,到最后却又落得如此下场,越想越是恻然生悯,当下说道:“秦大哥,此事已分剖明白,算是小弟多管闲事。”轻轻一纵,落在地下。 秦耐之见他落树之时,自己丝毫不觉树干摇动,竟是毫没在树上借力,若不细想,那也罢了,但略一寻思,只觉得这门轻功实是深邃难测,自己再练十年,也是决不能达此境界,不知他小小年纪,何以竟能到此地步?他又惊异,又感沮丧,待得跃落地下,见胡斐早已回进石屋去了。 程灵素在窗前久待胡斐不归,早已心焦万分,好容易盼得胡斐归来,见他神色黯然,似乎心中好生难过,当下也不相询,只是说些闲话和他分解。过不多时,汪铁鹗提了一大锅饭、一大锅红烧肉送来石屋,还有三瓶烧酒。胡斐将酒倒在碗里便喝。程灵素取出银针欲待试一试酒菜中是否有毒。胡斐道:“有马姑娘在此,他们怎敢下毒?”马一凤脸上一红,竟不过来吃饭。胡斐也不相劝,闷声不响的将三瓶烧酒喝了个点滴不剩,吃了一大碗肉,却不吃饭,醉醺醺靠在桌上,纳头便睡。 胡斐次晨转醒,见自己背上披了一件长袍,想是程灵素在晚间所盖。她站在窗口,秀发被晨风一吹,微微飞扬。胡斐望着她苗条的背影,心中混和着感激和怜惜之意,叫了一声:“二妹!”程灵素“嗯”的一声,转过身来。胡斐见她睡眼惺忪,大有倦色,道:“你一晚没睡吗?啊,我忘了跟你说,有马姑娘在此,他们不敢对咱们怎样。”程灵素道:“马姑娘半夜里悄悄出屋,至今未回。她出去时轻手轻脚,怕惊醒了你,我也便假装睡着。”胡斐微微一惊,转过身来,果见马一凤所坐之处只剩下一张空凳。 两人打开屋门,走了出去,树林中竟是夭无一人,数十骑马,在黑夜中退得干干净净。树上缚着两匹坐骑,自是留给胡程二人,卖个交情。再走出数丈,只见林中堆着两个新坟,坟前并无标志,也不知哪一个是徐铮的,哪一个是商宝震的。胡斐心想:“虽然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杀丈夫的仇人,但在马姑娘心中,恐怕两人也无多大差别,都是爱着她而她并不爱的人,都是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想到此处,不由得喟然长叹,于是将昨日在树巅和秦耐之的说话都转述给程灵素听。 程灵素道:“原来那瘦老头儿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他有一个外号,叫作八臂哪吒,先师是认得他的。这种人在权贵门下作走狗,品格儿很低,咱们今后不用理他。”胡斐道:“是啊。”程灵素道:“马姑娘心中喜欢福公子,徐铮便是活着,也只有徒增苦恼。他小小一个倒霉的镖师,怎能跟人家兵部尚书、统兵大元帅相斗?”胡斐道:“不错,倒还是死了干净。”于是在两个坟前拜了几拜,说道:“徐大哥、商公子,你们生前不论和我有恩有怨,死后一笔勾销。马姑娘从此富贵不尽,你们死而有知,也不用再记着她了。” 二人牵了马匹,缓步出林。程灵素道:“大哥,咱们到哪儿去?”胡斐道:“先找到客店,让你安睡半日,再说别的,可别累坏了我的妹子!”程灵素听他说“我的妹子”,心中说不出的喜欢,转头向他甜甜一笑。 在前途镇上客店之中,程灵素大睡半日,醒转时已是午后未刻。她独自出店,说要到镇上买些物事,回来时手上捧了两个大纸包,笑道:“大哥,你猜我买了些什么?”胡斐见纸上印着“老九福衣庄”的店号,道:“咱们又来粘胡子乔装改扮么?”程灵素打开纸包,却见每一包中都是一件崭新的衣衫,一男一女,男装的淡青色,女装的嫩黄色,均甚雅致。晚饭后程灵素叫胡斐试穿,衣袖长了两寸,腋底也显得太肥,于是取出剪刀针线,便在灯下给他修剪。 胡斐道:“二妹,我说咱们得上北京瞧瞧。”程灵素抿嘴一笑,道:“我早知道你要上北京啊,所以买两件好一点儿的衣衫,否则乡下大姑娘进京,不给人笑话么?”胡斐笑道:“你真想得周到。咱两个乡下人便要进京去会会天子脚底下的人物,瞧瞧福大帅的掌门人大会之中,到底有些什么英雄。”他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意之中,自有一股豪气。 程灵素手中做着针线,说道:“你想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安着什么心意?”胡斐道:“那自是网罗人才之意了,他要天下英雄,尽数入我毂中。但想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却未必会去。”程灵素微笑道:“像你这等少年英雄,便不会去了。”胡斐道:“我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我说的是苗人凤这一流的成名人物。”他忽地叹了口气,道:“倘若家父在世,到这掌门人大会中去搅他个天翻地覆,那才叫人痛快呢。”程灵素道:“你去跟这福公子捣捣蛋,不也好吗?我瞧还有一个人是必去的。”胡斐道:“是谁啊?”程灵素道:“这叫作明知故问了。你还是给我爽爽快快的说出来的好。”胡斐早已明白她的心意,道:“她也未必一定去。”顿了一顿,又道:“这位袁姑娘是友是敌,我还弄不明白呢。”程灵素道:“如果每个敌人都送我一只玉凤儿,我倒盼望遍天下都是敌人才好……” 便在此时,忽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好,我也送你一只!”声音甫毕,嗤的一响,一物射穿窗纸,向程灵素飞来。胡斐拿起桌上的一枚木尺,向那物一敲,将那物击落在桌,随手一掌拨去,烛光应风而灭。接着听得窗外那人说道:“挑灯夜谈,美得紧哪!”胡斐听那说话声音依稀便是袁紫衣的口音,胸口一热,冲口而出:“是袁姑娘么?”却听步声细碎,顷刻间已然远去。 胡斐晃亮火摺,重点蜡烛,只见程灵素脸色苍白,默不作声。胡斐道:“咱们出去瞧瞧。”程灵素道:“你去瞧吧!”胡斐“嗯”了一声,却不出去,拿起桌上那物看时,却是一粒小小石子,心想:“此人行事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掇上了咱们,我竟是毫不知觉。”明知程灵素要心中不快,但忍不住推开窗子,跃出窗外一看,四下里自是早无人影。 他回进房来,搭讪着想说什么话。程灵素道:“天色不早,大哥你回房安睡去吧!”胡斐道:“我倒还不倦。”程灵素道:“我却倦了,明日一早便得赶路呢。”胡斐道:“是。”自行回房。这一晚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枕,一时想到袁紫衣,一时想到程灵素,一时却又想到马一凤和徐铮夫妻。直到四更时分,这才朦朦胧胧的睡去。 第二天还未起床,程灵素敲门进来,手中拿着那件新袍子,笑哈哈的道:“快起来,外面有好东西等着你。”将袍子放在桌上,翩然出房。胡斐翻身坐起,披上身子一试,大小长短,无不合式,心想昨晚我回房安睡之时,她一只袖子也没缝好,看来等我走后,她又缝了多时,于是穿了新衫,走出房来,向程灵素一揖,说道:“多谢二妹。”程灵素笑道:“多谢什么?人家还给你送了骏马来呢。”胡斐一惊,道:“什么骏马?”走到院子中一看,只见一匹遍身光洁如雪的白马,系在马桩之上,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见到赵半山所骑、后来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马。程灵素道:“今儿一早我刚起身,店小二便大呼小叫,说大门给小偷儿半夜中打开了,不知给偷了什么东西。但前后一查,非但一物不少,院子中反而多了一匹马。这是缚在马鞍子上的。”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绢包,上面写着:“胡相公程姑娘同拆。” 胡斐打开绢包,不由得呆了,原来包里又是一只玉凤,竟和先前留赠自己的一模一样,心中立想:“难道我那只竟是失落了,还是给她盗了去?”伸手到怀中一摸,触手生温,那玉凤好端端的便在怀中,取出来一看,两只玉凤果然雕琢得全然相同,只是一只凤头向左,一只向右。绢包中另有一张小小白纸,纸上写道:“马归原主,凤赠侠女。”胡斐又是一呆:“这马又不是我的,怎说得上‘马归原主’?难道要我转还给赵三哥么?”于是将简帖和玉凤都递给程灵素道:“袁姑娘也送了一只玉凤给你。”程灵素一看简帖上的八字,说道:“我又是什么侠女了?不是给我的。”胡斐道:“这包上不是明明写着‘程姑娘’?她昨晚又说:‘好,我也送你一只!’”程灵素淡然道:“既是如此,我便收下。这位袁姑娘这等厚爱,我可无以为报了。” 两人一路北行,途中再没有遇上何等异事,袁紫衣也没再现身,但在胡斐和程灵素心中,何时何刻均有个袁紫衣在。窗下闲谈,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窃听;山道驰骑,山背后便似有袁紫衣躲着。两人都绝口不提她的名字,但口中越是回避,心中越是不自禁要想到她。 两人均想:“到了北京,总要遇见她了。”有时,盼望快些和她相见;有时,却又盼望跟她越迟相见越好。 到北京的路程本来很远,两人又是迟迟而行,长途跋涉,风寒栗六,程灵素显得更加憔悴了。 但是,北京终于到了,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了都门。 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的尘土之中,只是她将头偏着,没能见到她的容色。 胡斐突然大悔:“我何必到北京来?” 其时正当乾隆中叶,四海升平。京都积储殷富,天下精华,汇于北京。胡斐和程灵素自正阳门入城,在南城一家客店之中要了两间客房,午间用过面点,相偕到街道各处闲逛,但见熙熙攘攘,瞧不尽的满眼繁华。两人不认得道路,只在街上随意乱走。 逛了个把时辰,胡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与程灵素各自拿在手中,边走边吃。忽听得路边小锣当当声响,有人大声吆喝,却是空地上有一伙人在演武卖艺。胡斐见猎心喜,道:“二妹,咱们瞧瞧去。”两人挤入人丛,只见一名粗壮汉子手持一柄单刀,抱拳说道:“兄弟使一路四门刀法,请各位大爷指教。有一首‘刀诀’言道:‘御侮摧锋决胜强,浅开深入敌人伤。胆欲大兮心欲细,筋须舒兮臂须长。彼高我矮堪常用,敌偶低时我即扬。敌锋未见休先进,虚刺伪扎引诱诓。引彼不来须卖破,眼明手快始为良。浅深老嫩皆磕打,进退飞腾即躲藏。功夫久练方云熟,熟能生巧大名扬。’”胡斐听了,心想:“这几句刀诀倒是不错,想来功夫也必是强的。”只见那个汉子摆个门户,单刀一起,展抹钩剁,劈打磕扎,使了起来,自“大鹏展翅”、“金鸡独立”,以至“怀中抱月”、“沙僧拜佛”,一招一式,使得倒是井井有条,但脚步虚浮,刀势斜晃,那功夫实是不足一哂。胡斐暗暗好笑,心道:“早便听人说,京师之人大言浮夸的居多,这汉子吹得嘴响,使出来可全不是那会子事。” 正要和程灵素离去,人群中突然一人哈哈大笑,喝道:“兀那汉子,你使的是什么狗屁刀法?”使刀的汉子大怒,收刀回视,说道:“我这路是正宗四门刀,难道不对了么?倒要请教。”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笑道:“好,我来教你。”这人身穿武官服色,躯高声雄,甚是威武。他走上前去,接过那卖解汉子手中单刀,一瞥眼突然见到胡斐,呆了一呆,喜道:“胡大哥,你也到了北京?哈哈,你是当今使刀的好手,就请你来露一露,让这小子开开眼界,教他知道什么才是刀法。” 当他从人圈中出来之时,胡斐和程灵素早已认出,此人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汪铁鹗。他在围困马一凤时假扮盗伙,其实却是武官。胡斐知他心直口快,倒非奸滑之辈,微微一笑,道:“小弟的玩意儿算得什么?汪大哥,还是你显一手。”汪铁鹗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胡斐又差得太远,有他在这里,哪里还有自己卖弄的份儿?将单刀往地下一掷,笑道:“来来来,胡大哥,这位姑娘是姓……姓……姓程,对了,程姑娘,咱们同去痛饮三杯。两位到京师来,在下这个东道是非做不可的了。”说着拉了胡斐的手腕,便闯出人丛。那卖武的汉子怎敢和做官的顶撞?讪讪的拾起单刀,又吹了起来。 汪铁鹗一面走,一面大声说道:“胡大哥,咱们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你老哥的武艺,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赶明儿我给你去跟福大帅说说,他老人家一见了你这等人才,必定欢喜重用,那时候啊,兄弟还得仰仗你照顾呢……”说到这里,忽然放低声音,道:“那位马姑娘啊,咱们接了她母子三人进京之后,现下住在福大帅府中,当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福大帅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儿子,这一下,那马姑娘说不定指日便扶正做了大帅夫人,哈哈,哈哈!你老哥早知今日,跟我们那一场架也不会打的了吧?”他越说声音越响,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 胡斐听着心中却满不是味儿,暗想马一凤在婚前和福康安早有私情,那两个孩子也确是福康安的骨血,眼下她丈夫已故,便是和福公子相聚,也没什么不对,但一想到徐铮在树林中惨死的情状,总是不免黯然。 说话之间,胡斐和汪铁鹗携手来到一座大酒楼前。那酒楼上悬着一块金字招牌,写着“聚英楼”三个大字。酒保一见汪铁鹗,忙含笑上来招呼,说道:“汪大人,今儿来得早,先在雅座喝几杯吧?”汪铁鹗道:“好!今儿我请两位体面朋友,酒菜可得特别丰盛。”酒保笑道:“那还用吩咐?”引着三人在雅座中安了个座儿,斟酒送菜,十分殷勤,显然汪铁鹗是这里常客。胡斐瞧酒楼中的客人,十之六七都是穿武官服色,便不是军官打扮的,也大都是雄赳赳的武林豪客模样,看来这酒楼是以做武人生意为大宗的了。 京师烹调,果然大胜别处,此时正当炎暑,酒保送上来的酒菜精美可口,却不肥腻。胡斐连声称好,汪铁鹗要挣面子,竟是叫了满桌的菜肴。两人对饮了十几杯,忽听得隔房拥进一批人来,过不多时,便呼卢喝雉,大赌起来。一人大声喝道:“天王九!通吃!”胡斐听那口音甚熟,怔了一怔,汪铁鹗笑道:“是熟朋友!”大声道:“秦大哥,你猜是谁来了?”胡斐立时想起,那人正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只听他隔着板壁叫道:“谁知你带的什么猪朋狗友?一块儿滚过来博几手吧?”汪铁鹗笑道:“你骂我不打紧,得罪了好朋友,可叫你吃不住兜着走。”他站起身来,拉着胡斐的手说道:“胡大哥,咱们过去瞧瞧。” 两人走到隔房,一掀门帘,只听秦耐之吆喝道:“三点,梅花一对,吃天,赔上门!”他一抬头,猛然见到胡斐,呆了一呆,大喜道:“啊,是你,想不到,想不到!”将牌一推,站起身来,伸手在额角上打了几个爆栗,笑道:“该死,该死!我胡说八道,怎知是胡大哥驾到,来来来,你来推庄。”胡斐眼光一扫,只见房中聚着十来个武官,围了一桌在赌牌九,秦耐之正在做庄。这十来个人,倒有一大半是扮过拦劫飞马镖局的大盗而和自己交过手的,使雷震挡姓褚的,使闪电锥姓上官的,使剑姓聂的,都在其内。众人见他突然到来,嘈成一片的房中刹时间寂静无声。胡斐抱拳作个四方揖,笑道:“多谢各位相赠坐骑。”众人谦逊几句。那姓聂的便道:“胡大哥,你来推庄,你有没带银子来?小弟今儿手气好,你先使着。”说着将三封银子推到他的面前。 胡斐生性极爱结交朋友,对做官的虽无好感,但见这一干人对自己极是尊重,而他本来又喜欢赌钱,笑道:“还是秦大哥推庄,小弟来下注碰碰运气。聂大哥,你先收着,待会输干了再问你借。”转头问程灵素道:“二妹,你赌不赌?”程灵素抿嘴笑道:“我不赌,我帮你捧银子回家。”秦耐之坐回庄家,洗牌掷骰。胡斐和汪铁鹗便跟着下注。众武官初时见到胡斐,均不免有些尴尬,但几副牌九一推,见他谈笑风生,大伙也便各自凝神赌博,不再介意。胡斐随意下注,有输有赢,进出不大,心中暗自盘算:“今日是八月初九,再过五天就是中秋,那天下掌门人大会是福公子所召集,定于中秋节大宴。凤人英这奸贼身为五虎门的掌门人,他便是不来,在会中总也可探听到些这奸贼的讯息端倪。眼前这班人都是福公子身边的得力手下,不妨跟他们结纳结纳。我不是什么掌门人,但只要有他们带携,在会上陪那些掌门人喝一杯酒总是行的。”当下不计输赢,随意下注,牌风竟是甚顺,没多久已赢了四五百两银子。 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晚,各人下注也渐渐大了起来。忽听得靴声橐橐,门帘一掀,走进三个人来。汪铁鹗一见,立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叫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两位都来啦。”围在桌前赌博的人也都纷纷招呼,有的叫“周大爷,曾二爷”,有的叫“周大人,曾大人”,神色之间都颇为恭谨。胡斐和程灵素一听,心道:“原来是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曾铁鸥到了,这两人名声不小啊。”打量二人时,见那周铁鹪短小精悍,身长不过五尺,五十来岁年纪,却已满头白发。曾铁鸥年近五十,身子高瘦,手中拿着一个鼻烟壶,马褂上悬着一条金链,颇有些旗人贵族的气派。胡斐一看那第三个人,心中微微一怔,原来是当年在商家堡中会过面的天龙门殷仲翔,只见他两鬓斑白,已老了不少。殷仲翔的眼光在胡斐脸上掠过,见他只是个乡下少年,毫没在意。要知当年两人相见之时,胡斐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时身量一高,脸容也变了,哪里还认得出来? 秦耐之站起身来,说道:“周大哥,曾二哥,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是胡大哥,挺俊的身手。今儿刚上北京来,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周铁鹪向胡斐点了点头,曾铁鸥笑了笑,说声:“久仰!”两人武功卓绝,在京师享盛名已久,自不将这样一个乡下少年瞧在眼里。汪铁鹗瞧着程灵素,心中大是奇怪:“你说跟我大师哥、二师哥相识,怎地不招呼啊?”他哪想到程灵素当日在石屋中乃是信口胡吹。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汪铁鹗只道其中必有缘故,当下也不敢多问。 秦耐之又推了两副庄,便将庄让给了周铁鹪。这时曾铁鸥、殷仲翔等一下场,落注更加大了。胡斐手气极旺,连买连中,不到半个时辰,已赢了近千两银子。周铁鹪这个庄却是极霉,将带来的银子和庄票输了十之七八,这时一把骰子掷下来,拿到四张牌竟是二三关,赔了一副通庄,将牌一推,说道:“我不成,二弟,你来推。” 曾铁鸥的庄输输赢赢,不旺也不霉,胡斐却又多赢了八九百两,只见他面前堆了好大一堆银子。曾铁鸥笑道:“乡下老弟,赌神菩萨跟你接风,你来做庄。”胡斐道:“好!”洗了洗牌,掷过骰子,拿起牌来一配,头道八点,二道一对板凳,竟吃了两家。周铁鹪输得不动声色,曾铁鸥更是潇洒自若,抽空便说几句俏皮话。殷仲翔却发起毛来,不住口的喃喃咒骂,后来输得急了,将剩下的二百来两银子孤注一掷,押在下门,一开牌出来,三点吃三点,九点吃九点,竟又输了。殷仲翔脸色铁青,伸掌在桌上一拍,砰的一声,满桌的骨牌、银两、骰子都跳了起来,破口骂道:“这乡下小子骰子里有鬼,哪里便有这等巧法,三点吃三点,九点吃九点?便是牌旺,也不能旺得这样!”秦耐之道:“殷大哥,你可别胡言乱语,这位胡大哥是好朋友!”众人望望殷仲翔,望望胡斐,见过胡斐身手的人,心中便想:殷仲翔说他赌牌欺诈,他决计不肯干休,这场架一打,殷仲翔准要倒大霉。 哪知胡斐只笑了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输了钱何必发急?”殷仲翔霍地站起,从腰间解下佩剑,众人只道他要动手,却不劝阻。要知武官们赌钱打架,实是稀松平常。哪知他将佩剑往桌上一放,说道:“我这口剑少说也值五百两银子,便跟你赌五百两!”那佩剑的剑鞘金镶玉嵌,甚是华丽,单是瞧这剑鞘,便已价值不菲。胡斐笑道:“好!”殷仲翔拿过骨牌骰子,道:“我只跟你这乡下小子赌,不受旁人落注,咱们一副牌决输赢!”胡斐从身前的银子堆中取过五百两,推了出去,道:“你掷骰吧!” 殷仲翔将两粒骰子放在两只手掌中,摇了几摇,吹一口气,掷了出来,一粒五,一粒四,共是九点。他拿起第一手的四张牌,一看之下,脸有喜色,喝道:“乡下小子,这一次你弄不了鬼吧!”左手一翻,是副九点,右手砰的一翻,竟是一对天牌。 胡斐却不翻牌,用手指摸了摸牌底,配好了前后道,合扑着排在桌上。殷仲翔喝道:“乡下小子,翻牌!”他只道已经赢定,一伸臂便将五百两银子扫到了身前。汪铁鹗叫道:“别性急,瞧过牌再说。”胡斐伸出三根手指,在自己前两张牌上轻轻一拍,又在后两张牌上一拍,手掌一扫,便将四张合着的牌推入了乱牌之中,笑道:“你赢啦!”殷仲翔大是得意,正要夸口,突然“咦”的一声惊叫,望着桌子,登时呆住了。 众人顺着他目光瞧去,只见朱红漆的桌面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四张牌的阳纹,前两张是一对长三,后两张一张三点,一张六点,合起来竟是一对“至尊宝”,四张牌纹路分明,雕在桌上,点子一粒粒的凸起,显是胡斐三根指头这么一拍,便以内力在红木桌上印了下来。在这房中聚赌之人个个都是行家,一见如此内力,不约而同的齐声喝彩。殷仲翔满脸通红,连银子带剑,一齐推到胡斐身前,站起身来,转头便走。胡斐拿起佩剑,说道:“殷大哥,我又不会使剑,要你的剑何用?”双手递了过去。殷仲翔却不接剑,说道:“请教尊驾的万儿。”胡斐还未回答,汪铁鹗抢着道:“这位朋友姓胡名斐。”殷仲翔喃喃的道:“胡斐,胡斐?”突然一惊,说道:“啊,在山东商家堡中……”胡斐笑道:“不错,在下曾和殷爷有过一面之缘,殷爷却不记得了。”殷仲翔脸如死灰,接过佩剑往桌上一掷,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掀开门帘,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时房中众人啧啧称赞胡斐的内力了得,又说殷仲翔输钱输得寒蠢,太没风度。周铁鹪缓缓站起身来,指着胡斐身前那一大堆银子道:“胡兄弟,你这里一共有多少银子?”胡斐道:“四五千两吧!”周铁鹪搓着骨牌,在桌上慢慢推动,慢慢砌成四条,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大封袋来,放在身前,道:“来,我跟你赌一副牌。若是我赢,赢了你这四五千两银子和佩剑。若是你牌好,把这个拿去。”众人见那封袋上什么字也没写,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都想:他好容易赢了这许多银子,怎肯一副牌便输给你?又不知你这封袋里是什么东西,要是只有一张白纸,岂不是空做了冤大头?哪知胡斐想也不想,将面前大堆银子尽数推了出去,也不问他封袋中放着什么,说道:“赌了!” 周铁鹪、曾铁鸥对望一眼,各有嘉许之色,似乎说这少年潇洒豪爽,气度不凡。周铁鹪拿起骰子,随手一掷,掷了个七点,让胡斐拿第一手牌,自己拿了第三手,轻描淡写的一看,翻过骨牌,啪啪两声,在桌上连击两下。众人呆了一呆,跟着欢呼叫好,原来四张牌分成一前一后的两道,平平整整的嵌在桌中,牌面与桌面相齐,便是请木匠来在桌面上挖了洞,将骨牌镶嵌进去,也不及这般平滑。但这一手牌点子却是平平,前五后六。 胡斐站起身来,笑道:“周大爷,对不起,我可赢了你啦!”右手一挥,啪的一声响,四张牌同时从空中掷了下来,这四张牌竟然也是分成前后两道,平平整整的嵌入桌中,牌面与桌面相齐。周铁鹪以手劲直击,使的是他本门绝技鹰爪力,那是他数十年苦练的外门硬功,原已非同小可,岂知胡斐举牌凌空一掷,也能嵌牌入桌,这一手功夫,更是远胜了,何况周铁鹪连击两下,胡斐却只凭一掷。众人惊得呆了,连喝彩也都忘记。周铁鹪神色自若,将那封袋推到胡斐面前,说道:“你今儿牌风真旺。”众人这时才瞧清楚了胡斐这一手牌,原来是八八关,前一道八点,后一道也是八点。 胡斐笑道:“一时闹玩,岂能作真!”随手将封袋推了回去。周铁鹪皱眉道:“胡兄弟,你倘若不收,那是损我姓周的赌钱没品啦!这一手牌如是我赢,我岂能跟你客气?这是我今儿在宣武门内买的一所宅子,不大不小,不过四亩来地。”说着从封袋中抽出一张黄澄澄的纸来,原来是一张屋契。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一场赌博当真豪得可以,宣武门内的一所大宅子,少说也值得一万两银子啊。周铁鹪将屋契推到胡斐身前,说道:“今儿赌神菩萨跟定了你,没得说的,牌局不如散了吧。这座宅子你要推辞,便是瞧我姓周的不起!”胡斐笑道:“既是如此,做兄弟的却之不恭。待收拾好了,请各位大哥过去大赌一场。”众人轰然答应。周铁鹪拱了拱手,径自与曾铁鸥走了。汪铁鹗见大师哥片刻之间将一座大宅输去,竟是面不改色,他一颗心反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定。 当下胡斐向秦耐之、汪铁鹗等人作别,和程灵素回到客店。程灵素笑道:“你命中注定要作大财主,便推也推不掉,在义堂镇置下了良田美地,哪知道第一天到北京,又赢了一所大宅子。”胡斐道:“这姓周的倒也豪气,瞧他瘦瘦小小貌不惊人,那一手鹰爪力实在挺不含糊,想不到官场之中还有这等人物。”程灵素道:“你赢的这所宅子拿来干么呀?自己住呢,还是卖了它?”胡斐道:“说不定明天一场大赌,又输了出去,难道赌神菩萨当真是随身带吗?” 次晨两人起身,刚用完早点,店伙带了一个中年汉子过来,道:“胡大爷,这位大爷有事找你。”胡斐见这人戴了一副墨镜,长袍马褂,衣服光鲜,指甲留得长长的,却不相识。这人右腿半跨,请了个安,道:“胡大爷,周大人吩咐,问胡大爷什么时候有空,请过宣武门内,瞧瞧那座宅子。若是什么地方不合意,便可叫工匠整治。小人姓王,是那宅子的管家。”胡斐好奇心起,向程灵素道:“二妹,咱们这便瞧瞧去。” 那姓王的恭恭敬敬引着二人,来到宣武门内。胡斐和程灵素一见那宅子,都是一呆。但见朱红漆的大门,石库门墙,青石踏阶,竟是一副巨宦大族的气派。一进大门,自前厅、后厅、偏厅,以至厢房、花园,无不陈设豪贵,用具毕备。那姓王的道:“胡大爷倘使合意,便请搬过来。曾大人叫了一桌筵席,说今晚来向胡大爷恭贺乔迁。周大人、汪大人他们都要来讨一杯酒喝。” 胡斐哈哈大笑,道:“他们倒想得周到,那便一齐请吧!”王管家道:“小人理会得。”躬身退了出去。程灵素待他走远,道:“大哥,这座宅子只怕二万银子也不止。这件事大不寻常。”胡斐点头道:“不错,你瞧这中间有什么蹊跷?” 欲知在此大宅中有何奇事发生?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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