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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时刻在心中。”

  女人忽然笑起来,笑得是那么凄凉。

  青松怔住。

  “可惜──”笑声终于停下!

  “可惜什么?”

  “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忘记了我已经等了你多少年?”

  青松又怔住。

  “算了。”女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我都已经准备忘记这件事了。”

  “你……”

  “我们都已经太老了,又何必太认真呢?”

  青松沉默了下去。

  “话虽说十分,其实这一战你也不是很有把握。”

  青松目光一闪,道:“何以见得?”

  “你若是自负必胜,又怎会先到此地来?”

  青松哑口无言。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武当。”

  青松忽然问道:“这些年来,你日子过得可好?”

  “很好。”

  青松讷讷地接问道:“我可否进来。”

  “你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很多──”“不说也罢。”

  “难道──你就不想见我一面?”

  “相见真如不见。”

  “见又何妨?”

  “不见又何妨?”

  青松无言。

  “你也该懂了。”女人语气更冷淡。

  青松沉默了下去。

  那个女人亦没有再说什么,影子又凝结在窗纸上。

  月冷无声,夜静无声。

  时间在消逝,月更西,夜色却更浓。黎明之前,也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刻。

  院子里雾气深重,青松的衣衫已被雾水打湿。

  他看着窗纸上的影子,虽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要走了。”他终于说出这句话。

  “本就该走了。”

  “相信很快就会再来。”

  女人没有作声。

  “孩子怎样了?”青松忽然问。

  女人的影子一震,语声也颤抖起来,道:“很好。”

  青松叹息道:“你真的不肯让我见一见面?”

  “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青松沉声叹息,身形一动,衣袂声一响,掠过水池。

  影子没有动。

  青松掠上墙头,回望小楼,窗户仍紧闭,影子也始终不动。

  他终于死心,叹息声中消失在高墙之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边花径上花叶一颤,一个人一步跨出。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衣衫亦已被雾水湿透,站在花木之后,显然已有相当时间了。

  青松却竟然没有发觉。

  这个人的武功当然已臻化境,忍耐力更可怕!

  九月初九。

  黎明。

  东岳泰山。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是孔夫子的话。

  杜甫亦有诗,道:“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一直就是崇高与伟大的象征。

  中天门再过,是一道很宽,却并不很陡,数达六千七百的石级,犹如云梯一样,廷伸到青天外白云里。

  白云中一道红墙,还有一道黄门,那就是有名的南天门。

  到了南天门,玉皇顶就很接近的了。

  日未出。

  天风呼啸,绝顶严寒!

  苍松之下,一方巨石之上,立着一个白衣老道人,背负着一个狭长的包袱。

  绝峰上就只有他一个人。

  ──武当青松!

  急风吹起了青松的衣袂,吹起了他的五络长须,他看似便要被风吹去,可是始终兀立如山。

  他的眼帘低垂,忽然暴张。

  绝峰下实时宿鸟惊飞,十丈外另一方巨石之上神奇般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宿鸟惊飞未落,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卧蚕眉,丹凤眼,顾盼生成,金红色的披风猎猎地迎风飞扬,不可一世。

  ──独孤无敌!

  四道目光剑一样在半空交击,青松不动,独孤无敌也不动。

  另不过剎那间,两人的眼睛与身躯彷佛都凝结成冰石,剑一样的四道目光就像是尖端与尖端两两相抵,又功力相当,停留在半空。

  东方远处波层云浪里,实时隐隐露出一线线金光。

  线线金光渐渐变成半圆形,再变成一颗火珠,圆而红,随着白的云层,绿的波层,渐渐地滚动,渐渐地升起,滚着,升着,荡漾着,色彩越来越鲜明,鲜红得像玛瑙、珊瑚、胭脂,终于由半圆形变成一个整圆形,冲破了白云,脱离了碧海,昂然升腾上天空。

  泰山观日出,是如此壮丽迷人,青松与独孤无敌却始终一点也不为所动。

  风在吹,衣袂在飞扬。

  旭日照耀下,独孤无敌右手那根精钢龙头拐杖亦闪出灼目的光芒,彷佛亦有了生命。

  独孤无敌面正向东方,目光与日光同样夺人,倏地一动,嘴唇接着一颤,第一个开口道:“十年了。”

  青松“嗯”地淡应了一声,冰石一样彷佛已凝结的眼睛开始融化、身躯开始溶解。

  “想不到十年后的今日,天下英雄,还是只得你与我。”独孤无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一过,相信我就更感寂寞了。”

  “我也同意。”青松亦自叹了一口气,道:“高处不胜寒,一个人到了某一个地步,难免就会感觉到寂寞。”

  “不管怎样,无敌门与武当派的恩怨,到今日今时,亦应该有一个了结了。”独孤无敌一顿,忽然问道:“青松,武当派的事情你交待清楚没有?”

  “没有──”“不要紧,一切都有我,你放心。”

  “武当数百年基业,没有青松,一样会发扬光大。”青松的语气始终那么平淡,继续道:“倒是无敌门,独孤儿一旦不在,只怕会不可收拾。”

  独孤无敌一怔,破声大笑道:“好,想不到十年不见,道兄的口齿竟然变得如此凌厉,只不知,武功方面又如何?”

  青松很冷静地道:“独孤兄要清楚还不容易?”

  独孤无敌目光一闪,道:“也是时候了。”

  “独孤儿面东背西,正对旭日,还是先换一个方位。”

  “现在却是吹西风,我面东而立,可以借助风势,算起来没有吃亏。”

  “既然你我都没有占对方便宜,就这样好了。”青松接道:“请!”手一翻一挥,背负包袱“呼”地飞出,正挂在旁边那株苍松离地丈许的一截断枝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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