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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两雄不并立(3)


  方宝儿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白衣剑客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凭什么说我必定胜不了他?”

  紫衣侯目光更是和缓,但神情却突变为严厉,厉声道:“小小年纪,便学会大言欺人了么?”反手一掌,打了过去。

  他虽已重伤,但这一掌击出,方宝儿焉能闪避?竟被他打得跌倒地上。众人瞧得又是怜悯又是吃惊,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只因人人都早已对方宝儿大有好感。胡不愁关系与宝儿最深,此刻却偏偏神色不变,反似有些欢喜。水天姬本已变色,瞧了胡不愁一眼后,面上竟也露出喜色。

  只见方宝儿翻身坐起,面上竟也全未变色。紫衣侯望着他冷冷道:“本座打你,你可服气?”

  方宝儿道:“不服气!”

  紫衣侯道:“你可是想打回我一掌,又不敢动手?”

  方宝儿道:“我不是不敢打你,而是不能也不忍打你,只因你年纪比我大,又是万人称道的英雄,我便当尊你三分,再加上你此刻正在病中,我又当让你五分,你打我—掌,我虽不服气,也只好认了。”

  他面无惧色,侃侃而言,铃儿、珠儿与一些少女都已瞧得出神,只因他们跟随紫衣侯多年,倒真未瞧过有一人敢对紫衣侯如此说话。

  紫衣侯面色深沉,道:“这些只不过你的藉口而已,其实你既非不能,亦非不忍,而是不敢!”

  方宝儿突然笑道:“你说的也有些不错。我既非不能,亦非不忍,只是我根本不想而已。”

  紫衣侯道:“这是什么话?”

  方宝儿笑道:“你面孔虽凶,眼睛却不凶。你方才打我,决不是真心要打我,想来不过是要试试我而已。”

  紫衣侯又瞧了他半晌,突然放声大笑道:“好孩子……好……”

  他实是伤势严重,笑了两声,便咳嗽不止,但咳嗽一停,他便又接着道:“你明辨是非,决不妄动,可算得是‘智’;意存忍让,敬老怜弱,可以算得是‘仁’;临危不惧,慷慨赴难,可以称得是‘勇’。似你这样智、仁、勇三者具备的孩子,我生平倒只见过你一个。”

  方宝儿暗暗忖道:“你终年在海上,自然见不着了。”

  但别人责骂于他,他便可挺胸而言,此刻别人称赞于他,他反而讷讷说不出话来,连小脸也红了。

  胡不愁与水天姬对望一眼,水天姬暗暗忖道:“这大脑袋真是沉得住气,我方才若非见了他神情,还当紫衣侯是真对宝儿动怒了。”

  水天姬眼角一直瞟着胡不愁,胡不愁却早已转开目光,只是在心中暗暗忖道:“这鬼精灵眼角一直瞟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难道她见我方才能猜着紫衣侯的用意而对我起了钦佩之心?”

  想到这里,嘴边不禁露出微笑,哪知水天姬见他露出笑容,突然低低骂了一句:“死大头!”

  这句话别人自然听不到,惟有胡不愁听了直翻白眼。

  过了半晌,紫衣侯方自缓缓道:“别人见我终年飘流海上,只当我必已厌倦红尘,其实红尘中实多我们留恋之事。我之所以飘流海上,只因我昔日曾败在一人剑下,是以永生不愿踏上陆地。”

  众人有些已曾听他说过一次,但那时大家全都未曾留意,此刻闻言,心中却不禁泛起一丝喜意。

  只因那人若是能胜得过紫衣侯,自也胜得过白衣人。

  只听紫衣侯接道:“那人本乃我之师兄,小时与我同门学艺,别人都当我剑法无双,其实他剑法才是天下第一!”

  胡不愁本来仍然沉默寡言,此刻却忍不住插口道:“弟子虽然无知,但看侯爷之剑法,已将天下各门派剑术中之精萃融于一炉,实已登峰造极,无可比拟,就连那白衣剑客,也不过只因已将全身内外练成钢一般,是以才能以内力占些优势,若论剑法他也是万万及不上侯爷的。”

  紫衣侯叹道:“不错,普天之下,各门各派剑法中之精妙处,我无一不熟记在心中,但我那师兄却比我更胜一筹!”

  胡不愁奇道:“小子斗胆请教,不知他如何能胜过侯爷?”

  紫衣侯道:“只因我虽将天下所有剑法全部记住,我那师兄也能记得丝毫不漏,但他却能在记住后又全都忘记,我却万万不能.,纵然想尽千方百计,却也难忘掉其中任何一种。”

  众人俱都听得面面相觑,茫然不解,就连胡不愁也听得呆了一呆,但瞬即面露微笑,似是深有会意。

  他深知要想牢牢记住一事,倒也并不十分困难,但若想将心中牢记之事永远忘去,那实是难如登天!

  只因有些事你本不愿去想,也不该去想,但这些事却偏偏要在你心中萦绕。有些事你本想早些忘记,但这些事却偏偏要在你心中留连,甚至连梦魂中都难以忘却——人们若能随时忘去那些悲痛之事,人间当真不知要增加几许欢乐。

  这种高深而微妙的哲理,年轻的少女们自然还不能体会,只是暗暗奇怪:“他既已将剑法全都忘却,怎么还能以剑法取胜?”

  紫衣侯道:“我那师兄将剑法全都忘记之后,方自大彻大悟,悟了‘剑意’,他竟将心神全都融人了剑中,以意驭剑,随心所欲。虽无一固定的招式,但信手挥来,却无一不是妙到毫巅之妙着。也正因他剑法绝不拘囿于一定之形式,是以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挡,我虽能使遍天下剑法,但我之所得不过是剑法之形骸,他之所得却是剑法之灵魂,我的剑法虽号称天下无双,比起他来实是粪土不如!”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只听得人人全都目定口呆,心醉神迷,张大了嘴,却喘不过气来。

  过了良久,胡不愁方自长叹了口气。他听了这番前所未闻之剑道妙谛,心中但觉思潮澎湃不已,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才在寻思间,方宝儿竞自叹道:“相传古剑仙‘身剑合一’之说,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小脸上满是兴奋之情,竟似比胡不愁领悟得多。

  紫衣侯目中满是赞许之意,道:“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知道得不少。以意驭剑,确已可达‘身剑合一’之妙。但飞剑凌空、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却是人们牵强附会的无稽之谈。”

  方宝儿道:“既是如此,何不请他与那白衣人一战?”

  紫衣侯叹道:“我那师兄清静无为,从不与人互争胜负。十余年前我便想尽各种方法,定要逼他与我一战,他被我逼得无奈,才要好好胜我一场,好叫我莫再纠缠,但他仍怕伤了我,是以剑上并未贯注真力,但……但我那时性子偏激好胜,竟在败了一招后想以真力挽回些颜面,我那师兄……他……他便在骤出不意之下被我伤了,但他怕我伤心,仍是强自支持,不露形色,含笑别我而去……”

  这段事显然是他心中之隐痛,断断续续说到这里,已是面色惨淡,目蕴泪光,连言语都难以继续。

  胡不愁知他临去之前若是将心中愧疚完全说出,心头反倒安宁,于是恭声问道:“不知后来怎样?”

  紫衣侯黯然道:“后来……在归途中,我师兄竟遇着了生平惟一仇家。那时他身受内伤,全身真力已十去七八,自不是别人敌手,勉力一战之下,虽以无双之剑法将对方惊退,但却又中了别人暗算,奔出数里外便自毒发。我那师兄实是绝世奇才,在那般情况下,还是设法将毒解去,但……但他性命虽仍保全,一身武功竟从此散去,虽通绝世剑法,从此无力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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