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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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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毕,纪泽身形颤抖得更厉害,老泪涌流,缓缓垂下头去,不知是喜是悲,有顷,才抬头喃喃地说道:“这孩子,既然来了,就该过来让我看看,一转眼间十多年了,你知道我们老夫妇俩是多么的挂念啊!” “大人!”阿步多怯怯道:“您别怪小侯爷,小侯爷以为身受您跟丈人的大恩未报,他不能再连累您二位,要不然他早来了!” 纪泽摇头说道:“说什么大恩,要谈一个恩字,威侯在日对我那等恩厚,我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哪,阿步多,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 阿步多道:“小侯爷原住在南城悦来客栈,不过,如今恐怕已不在那儿了,大内侍卫四出追索,他该早搬往别处了。” 纪泽点了点头道:“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阿步多道:“禀大人,小侯爷是大年初一来的!” 纪泽为之一怔,道:“你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 阿步多迟疑了一下,低着头道:“禀大人,小侯爷是来找霞姑娘的!” 纪泽忙道:“你告诉他小霞寄养在清苑一个民家么?” 阿步多嗫嚅说道:“禀大人,霞姑娘已经不在那家民家中了,不知怎地却落在了一家亲王府……” “胡说!”纪泽大惊失色,霍然站起,道:“这,这是谁说的?” 阿步多道:“禀大人,小侯爷说的,小侯爷在江南曾接到霞姑娘由那家亲王府托人带出的一封信,而且卑职也已到清苑去过了,那民家老夫妇早死了,居处成了一堆废墟。” 纪泽“啊”地一声惊呼,砰然坐了下去,脸色煞白,身形抖个不住,一句话不说。 阿步多大惊,慌忙闪身而前,刚喊了一声:“大人……” 纪泽嘴唇抖了几抖,终于说出了:“我不要紧,阿步多,快说,是哪家亲工府?” 阿步多神情一松,忙道:“禀大人,卑职也不知道,霞姑娘信上没说,小侯爷逗留北京就是为了查明此事,不知如今小侯爷查出来下没有!” 纪泽喃喃说道:“苍天保佑,威侯赤胆忠心,英雄一生,却落个不白之冤,含恨归天,下场悲惨,人神共愤,倘若再让他的后人受苦,那我夫妇……” 阿步多安慰地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苍天不会没眼,您不必……” 纪泽点头叹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忽地坐直身形,道:“阿步多,千万记住,这两件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这多年来她思念忆卿跟小霞,身子已经够坏了,假如再让她知道了这两件事,我只怕……”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阿步多忙道:“大人放心,卑职省得!” 沉默了一会,纪泽又抬头说道:“阿步多,你知道,如今祸事已经临头,有人进和相府密告当年之事,明天他们就来破墓开棺验骨了,本来他们拿不到证据,我便不怕他们敢奈何我,如今不行了,棺中那两具儿骨,都是临时找来的,明天一验之下,我便难逃问罪,我死不足惜,自从当年傅侯遇害之后,我早就不想活了,如今乐得追随傅侯而占,恨只恨我连累了夫人,不过结发夫妻,义共生死,那也无法避免,可是我不能连累你们,你可带着护卫们今夜动身出府,先找找忆卿,告诉他没事速离北京,然后你们各奔前程去吧,你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不避艰险跟我这多年,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酬谢你的,倾府中之所有,你们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吧……” 阿步多猛然抬头,激动地道:“禀大人,卑职斗胆,卑职此生绝不离开大人身边半步,您请收回成命!” 纪泽变色叱道:“阿步多,你敢不听我的话!” 阿步多一脸坚决,毅然说道:“卑职不敢,但卑职身受大人知遇厚恩,岂肯做那安时护卫,危时路人的冷血畏死小人,当护卫讲究的是赤胆忠心,矢志不贰,能尽节,能殉主……” 纪泽霍地站起,厉声叱道:“阿步多……” 阿步多砰然一声跪倒于地道:“大人,阿步多追随大人左右半生,生是大人之人,死是大人之鬼,此生绝不活着出府,倘若大人决意遣走阿步多,阿步多此刻就自绝在大人面前!” 纪泽身形暴颤,老眼涌泪,跺脚叹道:“你一身好武艺,江湖何处不可去,为什么偏偏要陪着我死呢,你这是替我多添罪孽……” 阿步多道:“大人为朋友死,卑职为恩主死,这是古往今来的一个‘义’字,义主岂可无义仆,倘若人人畏死忘义……” “好,好,好!”纪泽含泪摆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起来,起来!” 阿步多大喜,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谢大人成全!”这才站了起来。 纪泽皱眉说道:“你不愿走可以,只是府中护卫多半牵涉当年事,不能不有所处置,而忆卿那儿也不能不去招呼一声!” 阿步多应声说道:“禀大人,卑职这就先找小侯爷去!”一躬身,转身欲去。 纪泽突然喝道:“阿步多,回来!” 阿步多转身哈腰,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纪泽道:“忆卿他一身武艺怎么样?” 阿步多未加思索,立即说道:”禀大人,卑职直说一句,小侯爷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武林第一,便是倾京畿铁骑也难奈何得了他。” 纪泽神情一松,忽转出奇平静,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不必去了……” 阿步多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大人……” 纪泽摆手说道:“你不必多问,我说不必去了,就不必去了!” 阿步多道:“卑职明白大人的心意,大人捍卫京畿,身为重臣,是怕小侯爷知道了大人大祸降临,处境危急之后……” 纪泽点头一叹道:“你说得不错,忆卿要是知道此事之后,他怕不会闹翻了大内禁宫?我身为人臣者,有亏职守,愧对朝廷,一旦事发,那罪有应得,可是我不能为朝廷带来灾祸,那样我会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阿步多道:“可是,大人,小侯爷迟早总会知道的!” 纪泽身形一阵轻颤,道:“那是以后的事,我会留封信告诉他,要他不可胡来,他既然视我为大恩就不得不为我想想!” 阿步多门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地还是忍住了。 纪泽摆手说道:“阿步多,你也是满旗之人,对主,那是私,对朝廷,那是公,公私要分明,假如你赤胆忠心,既该为朝廷着想,也该为我着想,我不多说了,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走的要他们趁早走吧!” 阿步多迟疑了一下,应了—声,施礼退去。 望着阿步多出厅后,纪泽呆立了半晌,脸上突然浮现一片黯然之色,但倏地,他双眉一挑,也大步出下厅。 走出了大厅,他没有往别处去,径自走向他那靠办公处的书房,这里是机要重地,别人是不准走近的。 不瞧,书房门口还站着两名挎刀的旗勇。 进了书房,纪泽随手关上了门,伏案疾书,须臾写就两封信,然后他在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白玉瓶,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拨开瓶塞,就要就唇…… 可是,倏地,他又放子下来,喃喃说道:“糊涂,我岂可落个畏罪自杀之名,那该更是大大地不忠不孝了……” 说着,又塞好瓶塞,把那小白玉瓶放了回去,并随手焚毁了两封信中的一封,袖起那另一封,离开了书房。 这就是“忠”,令人难以下判的“忠”,虽然一旦证实,他仍难免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可是他仍不愿自己死,而情愿死在那大清皇律之下。 与此同时,阿步多一个人正坐在他那领班房中,也在大大地作难发愁,他明白,明天验骨之后,当年事必被揭穿,提督大人绝难幸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他恩重如山似海的提督大人坐罪,身家毁于一旦,而不去向朱汉民求救。 可是正如提督大人所说,公私要分明,他身受提督大人厚恩,不能让由提督大人身上,为朝廷惹来灾祸,使提督大人落个不忠之名,而他自己也身为满旗之人,也不能让大清朝廷蒙受损害,那于公于私都不好。 就这矛盾在他脑中不住盘旋冲击,就这矛盾使他大大地为下难,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他只觉得整个的人快要爆炸了,甚至于他难以负荷地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这本难怪,他的确够为难的。 然而,不知怎地,渐渐地,他平静了,而且平静得出奇,忽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门。 接着,他又走出了九门提督府的大门,连往四周看都未看一眼地便步下石阶,往东面行去。 他刚离开九门提督府没多远,那九门提督府门前大道的拐角处,便突然闪出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汉子,遥遥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显然,九门提督府早已在人监视之中。 岂料,那黑衣汉子不跟还好,越跟他是越奇怪,最后简直是诧异欲绝,莫名其妙。 在他意料中,阿步多必然是出城的,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阿步多不但未出内城,而且是往宗人府方面行去,最后竟到了宗人府门前。 宗人府里的那些官儿,是和相的一路人,那黑衣汉子诧异之余,自然是很放心,他眼看着阿步多向着站门的禁军说了几句话,然后进入了宗人府。 进宗人府没关系,于是,那黑衣汉子就站在远远的—处屋檐下,守候起来,他是生怕阿步多还会往别处去。 他在前门等上了,阿步多却出了宗人府侧门,一出侧门,立刻步履若飞地向来路奔回,东拐西弯,没片刻工夫,那一深若海,楼脊高耸的贝勒府已然在望。 阿步多经验老到,是够小心的,他先躲在远处望了望,果见贝勒府周围各处,分站着不少的黑衣汉子。 而且他一眼认出,这些个黑衣汉子,不是来自大内禁宫的侍卫,也不是来自步军,而且是跟适才跟踪他的那名黑衣汉子一样地,是和相府的死士。 这下麻烦了,这些个死士都是一流好手,整个贝勒府的进出之路,进出之人,甚至于那丈高围墙,无不在这些死士的临视之中,别说想进贝勒府,就是接近一点,也势必被他们发现不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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