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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清尘道长等他说完,略为沉思,问道:“小施主在林中所见父女二人,说是遇上强人,他指的强人自然是宋义等人了。那老者向你求援之时,你可曾看清他的面貌?”

  楚秋帆道:“那位老丈年约五旬左右,身材矮小,因他伏地叩头,晚辈并未看得清楚。”

  清尘道长又道:“那么那位姑娘,可是宋姑娘么?小施主曾听她在林中叫了一声爹,后来可曾说话?”

  “没有。”楚秋帆道:“那位姑娘斜倚在树根上,好似受了极大惊吓,一直不曾开口。”

  宋子瞻冷笑道:“我妹子被你点了穴道,自然不会开口说话了。”

  清尘道长又道:“小施主说那老者听到林外有人赶来,他曾有一包东西,托小施主代为保管,那是何物?”

  楚秋帆道:“这包东西,还在晚辈袖中。”说着,探手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黑布小包,朝清尘道长面前递了过去,说道:“那位老丈塞入晚辈袖中,晚辈并未动过,请道长过目。”

  清尘道长接到手中,低头一看,清癯的脸上不禁变了颜色,两道目光注视着楚秋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楚秋帆看他目光之中,隐含严厉之色,心中方自一奇。

  宋仰高站在一旁,嘿然道:“这方黑布,应该是蒙脸之物了。”

  他说得没错,这方黑布,略呈长方,上面还有两个眼孔,分明正是蒙面之用。

  清尘道长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黑黝黝的圆筒,神情显得异常凝重,缓缓说道:“小施主,这东西哪里来的?”

  楚秋帆道:“晚辈方才已经奉告,是那位老丈塞入晚辈袖中的。”

  宋仰高厉声道:“你这话有谁能信?”

  楚秋帆听得心中有气,大声道:“老丈纵或未信,道长和家师相交数十年,是看着在下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在下为人么?”

  清尘道长徐徐说道:“小施主说得不错,贫道和盟主相识数十年,一向尊敬盟主的为人,而且也看着小施主从小长大,应该对小施主可以信任,只是……”他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下去。

  楚秋帆看他说话吞吞吐吐,心头大疑,说道:“道长有话但请明说。”

  清尘道长左手一举,说道:“小施主应该知道此是何物了?”

  楚秋帆道:“晚辈不知道,还请道长见教。”

  宋仰高冷笑道:“阁下当真是自欺欺人,你持此歹毒暗器,杀死我宋家庄八名庄丁,难道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秋帆道:“你说我用它杀死了你们八名庄丁,这是那老丈塞入在下袖中,在下并未取用。杀死贵庄庄丁,只怕另有其人……”

  宋仰高大笑一声道:“事实俱在,你抵赖又有何用?”

  楚秋帆望着清尘道长,口中叫了声:“道长……”

  清尘道长这回没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这是盟主当年会同各大门派一致决议,不准江湖同道使用的袖里‘青蜂针’,小施主究从何处得来的?”

  袖里“青蜂针”,正是千手郎君江上云昔年的独门暗器!

  楚秋帆听得心头不由一凛,失声道:“它会是‘青蜂针’?”

  宋仰高嘿然道:“你黑布蒙面,劫掳小女,蒙面黑布是在你袖中取出来的,袖里‘青蜂针’又在你袖中,人证,物证俱全,你倒说说看,你……还有何说?”

  他不待楚秋帆再说,回头朝清尘道长拱拱手道:“道兄,此子劫掳小女,只要小女无事,还可以揭过不说。但敝庄八条人命,俱死在此子歹毒暗器之下,该当如何了断,兄弟悉凭道兄一言。”

  清尘道长抬目望望楚秋帆,面情严肃的道:“楚小施主如果别无理由,贫道希望你跟贫道去见盟主。”

  楚秋帆一怔道:“晚辈前晚已经面陈一切,他不是我师父,晚辈不能跟道长去见他。”

  清尘道长凝重道:“贫道前先还把小施主说的话,信以为真,如今看来,小施主说的,竟然全是谎言了。”

  他说出这番话来,面情严肃之中,似乎十分痛心,眼看一个大好青年,即将走上歧路,重蹈他爹的覆辙,而感到悲哀。

  楚秋帆悚然一惊,道:“道长,晚辈说的句句是实,从没骗过道长半句。道长,求求你,你一定要相信晚辈。”

  “善哉!善哉!”清尘道长徐徐说道:“人命关天,小施主闯下这场大祸,除了跟随贫道回去,听候盟主发落,贫道也作不了主。”

  宋仰高道:“道兄说得极是。此事应该由盟主来处置。”

  楚秋帆道:“道长应该明白,晚辈不能去见他。”

  宋仰高冷笑一声道:“你劫掳小女,残杀八名庄丁,证据确实,铁案如山,你想不去,那可由不得你。”

  楚秋帆大声道:“那都不是在下干的,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相信我呢?”他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心头一阵伤感,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颤声道:“道长,你一定要给晚辈作主。”

  “唉!”清尘道长无限同情的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教贫道好生作难!”

  在他感叹声中,却以“传音入密”向楚秋帆说道:“小施主赶快走吧!”

  楚秋帆一怔,突然领悟到清尘道长乃是有道之士,他自然不好公开释放自己,只好由自己趁机突围逃走,但如此一来,这黑锅就永远无法洗清了!继而一想,自己如果不走,被他们送到假冒师父的老贼那里去,也一样洗不清罪名,反而连性命都得陪进去,师父大仇,又有谁来报?

  心念闪电一动,觉得还是走好,这就朝清尘道长拱拱手道:“道长,晚辈不能见他,那只好失陪了。”话声甫落,双足一顿,人已凌空飞掠出去。

  三湘大侠裴元钧是六合门的高手,六合门一向以轻功,剑术享誉武林。楚秋帆自幼跟随师父奔走江湖,一身轻功,造诣极深,此时凌空飞起,就像一头飞鹤,掠空飞过,去势十分神速。

  这下事出仓促,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清尘道长面前说走就走,等到发现,楚秋帆已然飞射出去七、八丈外。

  宋仰高看得大怒,厉喝一声:“好小子,你还往哪里走?”

  正待纵身掠起,他身旁的宋子瞻、宋子祥同时叱喝乍起,两条人影相继长身扑起,跟踪追去。

  清尘道长目送楚秋帆人影远去。缓声道:“无量寿佛!宋老施主,随他去吧。盟主犹在仁山庄作客,此事自有盟主作主。”

  楚秋帆一口气提纵急掠,先前宋子瞻,宋子祥兄弟二人还衔尾疾追,但追出不远,就被宋仰高叫了回去。

  楚秋帆当然并不知情,奔出里许光景,回头看去,不见身后有人追踪,不觉放缓了脚步。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楚秋帆,你给我站住。”

  这是一个女子声音!

  楚秋帆心头一喜,急忙转过身,叫道:“兰芬,是你!”

  从暗影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衫相公,正是乐兰芬,她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她一双秋水般眼神中却含着愤怒和委曲之色,冷哼一声道:“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楚秋帆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乐兰芬道:“我都看到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

  楚秋帆听得一怔,说道:“兰芬,你也不相信我……”

  “不要叫我。”乐兰芬气鼓鼓的道:“昨晚,我还相信真的不是你,但今晚……今晚你又做出这种事来,你……你这骗子……”“啪!”举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的掴在楚秋帆脸颊上,尖声道:“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你了,呵……呵……”转过身,急奔而去。

  楚秋帆急忙叫道:“兰芬,你等一等,听我解释,这是天大的冤枉!”

  乐兰芬没有听他,只是放腿急奔,转眼工夫,已经在夜色中消失。

  楚秋帆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望着她消失的身形,怔怔出神。

  这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虽然只有火辣辣的感觉,但却比内家掌力打在他胸口心脉上,还要来得沉重!

  他自小跟随着师父,和师父相依为命。师父遇害之后,一心要替师父报仇,在他心里,觉得还有一个孟师伯可以相助。到了仁山庄,孟师伯好象变了个人。差幸还有清尘道长一口答应,武当派可以支持自己,但今晚这一来,听清尘道长的口气,似乎也对自己起了怀疑。至少,还有一个乐兰芬,她知道自己心里很苦,前途艰难,誓言要和自己患难与共,她是自己的红粉知己。多么难得的友情,在心理上,她对自己有多大鼓励!

  如今,她也对自己有了误会,绝情而去!

  好象自己真成了一个万恶淫贼,在这天地间,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

  朦胧的月光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影子……

  他心头一片茫然,眼前也是一片茫然!

  “师父……”他从喉头发出一声苦涩的号呼,忍不住发足狂奔!

  他不知道奔向何处,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奔行,只是用尽力气,往前狂奔而去。

  他成了一头发狂的野兽,不住的纵跃,好象越过城垣,越过田野,越过溪流,也越过不少山岭。他并没有停住,只是一路狂奔,不辨路径的狂奔。

  由月在中天渐渐到了月落参横,他已经奔得满身大汗,四肢疲惫,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也并不计较这是什么所在,只觉脚下踏到的青草很柔软,他就躺了下来,胸口还在喘着息,人已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觉有无数金针,在眼前乱晃,十分刺眼,他才霍然惊醒。睁眼一瞧,原来红日当空,已经快要晌午了,自己躺卧在山林前的一片草地上。

  他揉揉眼睛,翻身坐起,觉得头脑空洞洞的,腹中一阵饥饿,举目四顾,四面群山起伏,峻岭插天,似乎已在万山之中。

  他身上当然没有干粮,肚子饿了,只好在山中去寻找野味。

  于是走到一条溪边,双手掬起溪水,洗了把脸,心想,要去找野兔,就得到林深草密之处才有。这就沿着山溪,一路寻去。

  越过一重山脚,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鹤唳。

  深山中有野鹤,那也并不足奇,他依然只是自顾自的往林中走去,哪知没走多远,只听呱呱两声怪叫传了过来。

  楚秋帆经常跟随师父在名山大泽间走动,听到这两声“呱”“呱”怪叫,心中不禁一怔,暗道:“这怪异的啼声,分明是毒蟒的叫声了!”

  心念方动,但听半空中又是一声嘹亮的鹤唳,好象随着声音俯冲而下,接着又是“呱”“呱”两声对空而叫。

  楚秋帆知道野鹤和毒蛇是天生的仇家,遇上了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鹤和蛇斗,他虽然听师父说过,但却从未见过,一时动了好奇之心,穿行树林,循声寻去。

  这一路果然不时听到鹤唳和蛇叫的声音,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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