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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这一天,他赶到容县,勾漏山脉的婉蜒山势,业已在望。

  入境问俗,他对汉夷杂处,蛮烟瘴雨的广西,这许多天来,也着实听到了不少宝贵经验,落店之后,就在街上买了些干粮和辟瘴解毒的药物,第二天一早,就往勾漏山而去。

  说起勾漏山脉,蜿蜒粤桂边界,东起北流,西接十万大山,横亘四百余里,峻峰起伏,数以千计,幽壑深林,有许多地方,瘴烟腐沼,阴森死寂,从无人踪。

  方玉琪当日曾听七指煞君说过,九阴谷是在九云岭下面的一处幽谷,要找九阴谷,自然得先找九云岭。

  他先前还认为有了地名,就不难找到,像天台的北峰,像黄山的莲花峰,到了山下,一问便知。

  哪知这回他可想错了主意,赶到山下,但见一片荒凉,那有什么人烟?迎面峰峦重叠,渤林如墨,除了可以沿着溪流,进入凶区,简直无处可以问路!

  方玉琪面对着险恶穷山,心头虽然发怔,但幸亏自己昨晚打尖之后,曾经约略打听过勾漏山形势,据那位卖药的人说,山势是由西往东伸展,九云岭正好在东西之间。

  他紧了紧背上包裹,就施展轻功,沿着山涧,直向山中奔去。

  入山渐深,眼前的危崖峻岭,断涧绝望,也越来越多,密压压的参天古木,阴森森的及人茂草,差非方玉琪轻功绝世,早巳无法通行!

  光是一路上兽嗥鸟啼,各种不同的古怪叫声,响澈空山,也足使人听得毛骨悚然,大有杯弓蛇影,提心吊胆之感。

  一天时间,就在群峰起伏中渡过,眼看夕阳衔出,天半浮云,幻出了绚烂无比的彩霞,鸟啼兽嗥,也越来越响。

  方玉琪暗暗估计,自己这一天虽然盘着山峰前行,时而翻山,时而下坡,但少说也走了两百来里,如果方向没错,九云岭应该就在不远!

  此时天色渐晚,不如找一个山涧,先休息一晚,明天如果找到九阴谷,就得有一场拚斗。

  心中想着,立即往一处峰峦上奔去!

  走了一会,发觉这一带恶石危岩,根本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眼看四下慢慢昏暗下来,心下一急,脚下立时加紧,一口气找了几重山岭,依然找不到可供容身的岩穴。

  “真是穷山恶岭!”他暗暗咒嘴着勾漏山,反正自己不怕猛兽侵袭,就是露宿一晓,也不打紧。

  他放缓脚步,慢慢走去,盘过山头,渐觉峰回路转,眼看一片平坡,碧草茸茸,景色清丽。

  索性就停住身形,背倚一株老树,在草地上坐下,把松纹剑放到身边,然后从包裹中取出干粮,慢慢吃着。

  这一会工夫,皓月银辉,已从树上升起,但见远山迷离,烟景如画!

  举头望明月,一时间思潮起伏,自己在天台北峰习艺之时,不是也时常对月练剑?想起严父慈母的师傅,也想起英华毕露的大师兄……

  他眼睛渐渐潮湿,同时喉头甚渴,张目四顾,暗想山脚丫可能就有涧水,心念转动,站起身子,一手提着长剑,起步往坡下寻去。

  果然约摸走了数百步路,已可听到潺潺水声!

  心头一喜,便依着水声走去,月光之下,瞧到一缕银练,从一处石壁上倒挂而下,汇成一潭清水!

  方玉琪放下包裹、长剑,伏下身子,两手微凹,招起一捧清泉,俯头就吸。

  只觉入口微涩,但此时口中极干,也并未在意,一连喝了几捧清水,渴犹未止,还待再喝……

  蓦听头上有人娇喊一声“嘶!”一缕尖风,带着叮叮清响,往自己肩头打来!

  如今的方玉琪武功造诣,大非昔比,但就是三个月以前,他也不会把区区一枚暗器放在眼里,他左手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水迹,连看也不看,右手中食两指向前一夹,已把打来的暗器夹住。

  叮……清响乍停,方玉辫只党这东西体积极小,入手轻微,但从十丈之外打来,取穴极准,此人指上功夫,想来不弱!

  低头一瞧,原来自己夹在手指中的,竟是一枚制作精巧的银铃,难怪打来之时,叮叮作响!

  就在这眨眼之间,又是一缕银影,像陨星般往身前泻落!

  方玉琪目光何等犀利,来人身形落地,他已瞧清那是一个夷女装束的少女,身上穿着一袭银色短袄,和一条梅红窄裤,纤细腰肢,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手上还握着一柄弯月形苗刀!

  此时两点星星似的双瞳,正注定自己脸上,娇声问道:“你喝了这潭里的水?”

  方玉琪心中一动,暗想自己在勾漏山跑了一天,不见半个人踪,此处离九云岭不远,这夷女方才飞下来的轻功,造诣不弱,莫非她就是红叶妖妇门下?

  他想到红叶妖妇,不由脸色骤变,但他带着人皮面罩,别人自然瞧不出来,只是冷冷应道:“不错!这潭水可是你家之物?”夷装少女听得微微一怔,道:“谁说这潭水是我家的?”

  方玉琪冷哼道:“潭水即非你家之物,在下喝了几口,就值得姑娘用暗器伤人?”

  夷装少女这才听出方玉琪语含抢白,不由粉脸一红,薄怒道:“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姑娘用银铃打你,还是一片好心!”

  方玉琪听得大奇,同时瞧得对方一股天真未凿的模样,心气渐平,问道:“姑娘此话怎讲?”

  夷装少女吸着樱唇,向石壁一抬,两条又黑又光的辫子跟着晃动,一面负气的道:“你认识字的话,不会自己瞧瞧清楚?”

  方玉琪顺着她目光瞧去,只见潭顶石壁上,果然凿着八个大字:“潭水有毒,不可饮用!”

  方玉琪蓦然惊道:“这水有毒?”

  夷装少女白了他一眼,得意的道;“毒泉潭一滴潭水,就得剧毒攻心,这会你总明白,姑娘不是暗器伤人罢?”

  方玉琪知她所说不假,但试一运气,却又并无异样。

  那夷装少女哼道:“快别运气,中了毒运气,岂不死得更快?快跟我回去,我爷爷会给你解毒,再迟就来不及了!”

  方玉琪给她说得如此厉害,也不禁心头大凛,尤其她最后那句“再迟就来不及了。”

  蓦然想到她可能就是红叶妖妇一党,她既要自己跟去,自己正苦于找不到九云岭下落,有她带路,岂不正好。

  万一邀天之幸,趁自己毒发之前,和妖妇拚个同归于尽,至少也替师傅和归老前辈报了血仇。

  心念转动,立即取过包裹长剑,跟着夷装少女就走。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姑娘想是住在九云岭了?”

  夷装少女道:“九云岭离这里远着哩!”

  方玉琪微微一怔,又道:“那么姑娘府上,住在那里?”

  夷装少女边走边道:“我不是领你去了吗?”

  方玉琪听得哑然失笑,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夷装少女道:“我叫谷飞莺。”

  方玉琪道:“原来是谷姑娘,在下失敬!姑娘一身轻功,极非凡俗,想来定是名门高弟,不知尊师是谁?”

  谷飞莺想是听他称赞自己,高兴起来,嗤的笑道:“用不着前倨后恭,我武功是跟爷爷学的。”

  方玉琪又是一怔,暗想难道她和红叶妖妇无关?一面又道:“这么说来,姑娘倒是家学渊源,不知令祖如何称呼?”

  谷飞莺道:“我爷爷大家都称他蓑衣丈人,你总听人说过?”

  蓑衣丈人?方玉琪几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

  他微微一顿,歉然的道:“啊!在下还是初来贵地。”

  谷飞莺哼道:“真是孤陋寡闻,他老人家蓑衣丈人的名头,你只要一进广西,问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说话之间,业已翻过山岭,只见山助中隐隐现出灯火。那是依山而筑的几间石屋。

  谷飞莺脚下加紧,一面说道:“我家就在前面,快跟我来,唉,爷爷屋子里没有灯光啦,不要已经静坐了?”

  她身形如风,一下掠近柴门,回头一瞧,只见方玉琪从容跟在自己后面,一步也并没落后,不由脸上微露诧容,正待伸手叩门,只听里面有人间道:“飞莺,你在和谁说话?’柴门启处,灯光一亮,开门的是一个浓眉大眼、三十多岁的青年,瞧着谷飞莺身后,还跟了一个淡金脸汉子,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谷飞莺让方玉琪人屋之后,一面叫道:“三叔,他误喝了毒泉潭的水,我才带他来的。”

  那被叫做三叔的望了方玉琪一眼,冷冷的道:“爹方才已经静坐了,怎好惊动?”

  谷飞莺道:“三叔,那怎么办?”

  三叔迟疑的道:“让我瞧瞧药去,飞莺你跟我来!”

  说着返身往里就走,谷飞莺也忙着跟了进去。

  方玉琪瞧着那被叫做三叔的青年神色倨傲,心中大是不快,暗想替人解救剧毒,原是一件好事,但看他,似乎大有见死不救的神色。

  里面传出极低的声音,那正是谷飞莺三叔的口吻:“飞莺,你可知此人是什么来历?”

  谷飞莺道:“我只见他喝了毒泉的水,谁知道他来历?”

  那三叔道:“他是九阴夫人的羽党!”

  九阴夫人!方玉琪听得微微一震,难不成九阴夫人就是红叶妖妇?

  只听谷飞莺惊奇的道:“三叔,你怎会知道的?”

  那三叔冷嘿道:“昨天不是也有一个人喝了毒泉潭的水,死在路旁?爹就是叫我去埋的。”

  谷飞莺哦了一声,并没插口,那三叔续道:“我起先倒也没有注意,后来发现那死尸脸上,还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和他脸色完全一样!”

  方玉琪心中又是一怔,暗想:自己这张面罩,是简小云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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