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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第二十三章 青衫飞影剑气寒

  倪八太爷一去,江岸近佐的杀气顿消。

  燕飞萍与苏碧琼各自松了一口气,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之处,兀自不寒而栗。此刻相视而望,恍若隔世。良久之后,苏碧琼才小声道:“素闻洛阳倪八太爷风雅仁善,想不到他竟藏著这般狼子野心,今日若不是你,那便真是……唉,真是不堪设想。”

  燕飞萍淡淡地说:“世事无常,风雅仁善又怎样?正气江湖又如何?到头来未必能如燕某这般行事无愧!”说到这里,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燕某在江湖中树敌过多,又不愿屈膝于人,因此天下恶事,最终都栽赃到燕某头上。”

  这几句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传入苏碧琼的耳中,却如雷轰一般。她此刻亲身经历后,方知世事往往难以测度,深切体会到了燕飞萍这番话的含义,心中只想:“六年前在正气府的那桩血案,江湖公认他是凶手,可我毕竟没有亲眼目睹,难道他……他……竟是给人冤枉的么?”

  一念至此,苏碧琼身子微颤,脑海中一片迷茫,她不愿让燕飞萍看出自己心中的慌乱,匆匆岔开话题,说道:“武林中似倪八太爷这般的武功与名望,那已是很难得了,可就偏生自甘……”下面“下流”两字,忍住不说,却摇了摇头。

  燕飞萍也充满忧虑,道:“依我看,倪八太爷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只怕江湖中又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唉,大难当前,却不知何人能化解这一场浩劫?”

  苏碧琼道:“倪八爷武功虽高,不是也败在你的掌下,这才落荒而逃。”

  燕飞萍面露苦笑,道:“你错了。是我败在他的掌下,若非我摆出神机老人的名头吓他,只怕咱们早就横尸于此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忽地涌起一片铁青之色,寒战不已,他怕苏碧琼见了受惊,一直咬牙强忍,但这情形又有谁看不出来?

  苏碧琼与他相隔两三尺远,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大惊道:“你……你……这是怎地了?”

  燕飞萍默默解下上衣,只见肋下有一个深蓝色的掌印,宛若用靛青绘在身上一般,煞是可怖。燕飞萍用手按住伤口,忍痛冷笑道:“好个铁线神功!好个寒魄掌力!”

  苏碧琼见了他身上的掌伤,顿时脸色变得苍白,眼眶中泪珠莹然,道:“你……你竟受了伤,重不重?”

  燕飞萍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她的话,反问道:“刚才在动手之前,我要你离开,你为何不走?”

  苏碧琼不假思索道:“你为救我与人搏命,我帮不上忙,已是惭愧之极,哪有再一走了之的道理?”

  燕飞萍正色道:“我与倪八太爷自有一笔仇怨要了结,今日这场血战,并不全都是为了救你。”

  苏碧琼眼圈一红,哽咽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因我而起,你若有个闪失,我……我又有何颜活下去……”

  燕飞萍听她说得又是诚挚、又是伤心,不由得大为感激,胸中一热,牵动肋下的内伤发作,只觉得天旋地转,候头一甜,猛地喷出几口鲜血。

  苏碧琼见状大惊,知道燕飞萍受的伤著实不轻,倘若他吐出的是紫黑淤血,凭他深厚无比的内功,数日后或可平复,但他所吐的却是鲜血,又是狂喷而出,那么脏腑已受重伤。在这霎时间,曾经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苏碧琼心中痛如刀绞,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几次舍命救我?”

  燕飞萍喘息著说道:“是我……我……欠你的。”

  苏碧琼道:“你欠我?欠……欠我什么?”

  燕飞萍强忍疼痛,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道:“六年前,我在你婚宴上激得你血溅华堂,这是我平生所做最愧疚的一件事,总是耿耿于怀,今日能为你受一点伤、流些许血,对我的良心也是一种安慰。”

  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枚小针刺在苏碧琼的心上,她身体不住颤抖,流泪道:“不,你从不欠我什么,我也不要见你受伤流血!那些事都已过去六年,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燕飞萍心中暗叹:“你如何懂得,有些事一旦经历,便一辈子记在心中,永世不能忘怀。”他望著苏碧琼挂满泪水的脸颊,感慨丛生,正想劝慰几句。突然体内寒气攻心,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这是掌伤突变的征兆,燕飞萍顾不得说话,忙盘膝坐在地上,催动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将寒魄掌力的阴寒之气逼将出来,不一刻功夫,头顶便如蒸笼一般有丝白气冒出。只见他肋下的深蓝色的掌印,在无妄神功运转之下,渐渐由深转浅,自青而灰,终于消失不见了。

  前后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十年前让他生不如死的寒魄掌毒,此时被无妄神功尽数逼出体外。燕飞萍缓缓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再经江岸的冷风一吹,顿觉寒彻心腑,与方才那毒掌的阴劲相比,又另有一番难言的滋味。

  苏碧琼见燕飞萍的脸色虽依然苍白,但眉心笼罩的那层青气却已消褪乾净,知道他行功疗伤完毕,忙道:“伤得怎样?可……可全好了么?”

  燕飞萍淡淡一笑,道:“倪八太爷的掌力,当世有几人消受得起?这次总算我命脉大,死不了啦!”说著眉梢一挑,眼中露出一丝傲色,说道:“倪八太爷也中我一掌,料他三五日内难以复原,必定找个地方闭关静养,再无法来算计咱们。”

  苏碧琼心中却仍是惶惶不安,道:“现在又该如何?”

  燕飞萍打量了一眼四周,道:“咱们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候,这就回沔阳去吧。”

  苏碧琼此刻没有半点主意,一切唯燕飞萍马首是瞻,便道:“走吧。”

  两人稍适休息后,动身向沔阳方向走去,一路上,苏碧琼又恢复了沉默,低著头,一言不发跟在燕飞萍身后。

  一盏茶功夫之后,两人拐过山路,上了官道,官道不似山路般崎岖,两人步履渐快,行了将近十余里,沔阳镇已遥遥在望。

  燕飞萍回头一瞥,见苏碧琼落在后面,便停下脚步,道:“我走得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苏碧琼应了一声:“是。”找一块山石坐下,心想:“听他气息沉稳,一点也不累,明明是要我休息,却说是他自己倦了。”

  燕飞萍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帕,递给苏碧琼,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早晨寒露重,坐在山石上容易著凉,你把这块布帕垫在石上,便会好一些。”

  苏碧琼脸上一红,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布帕,垫在身下,心中暗自感叹:“他连这些小事都想得周到,足见待我深情。唉,谷师哥与我成婚六年了,终日却只知江湖霸业,何曾对我如此体贴过!”

  她正自胡思乱想,忽听燕飞萍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啊,不……不,没想什么。”苏碧琼心中一阵乱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两人相比较,登时羞得脸上一阵发烧,却又忍不住问道:“刚才在江岸的时候,我听你说……说你……已有妻女了?”

  燕飞萍道:“是,她们正在沔阳镇中等我回去。”

  苏碧琼幽幽叹了一声,道:“正气府一别,世事变化真是太大了。唉,这六年来,你过得怎样?”

  燕飞萍也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该怎么说呢!”他望著沔阳镇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柔光,低声道:“这六年来,我颠沛流离,浪迹天涯,曾经衣不遮体,也曾食不果腹。可是,这段日子却是我一生度过的最安谧、最幸福的时光。”

  苏碧琼静静听著,目光也随燕飞萍的话音渐渐温柔。

  燕飞萍接著道:“过去我是个杀手、浪子,杀戮江湖,从没在乎过鲜血与生命的珍贵。直到遇见我的妻子小初后,从此一切都改变了,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应该怎么活著。”说到这里,他望著苏碧琼道:“你知道一个浪子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

  苏碧琼问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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