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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一声巨响,火药爆炸。石碎沙飞,烟土弥漫,一溜火光之后,竟将院墙的一角炸塌了一个大缺口。

  如此强劲的火力!连倪八太爷这种久经沙场的前辈,见后也不禁骇然色变。他一个箭步冲出大殿,只觉院中血腥气扑鼻,定睛一看,却见百余名僧众都缩成一团,躲在石阶之下。另有十五名倪府的护卫横尸于院门,六人是被拦腰劈斩,九人的心窝血肉模糊,都是死在独臂刀与碎心铃之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倪府便付出二十一条护卫的性命,慧光寺中真成了血肉屠场。倪八太爷望著院中惨象,白眉银须齐颤,显是愤怒之极,咬牙切齿道:“燕飞萍、陆天涯,老夫若不叫你们铃碎刀折、粉身碎骨,誓不为人!”

  声音回荡在院中,充满怨毒、仇恨,天地间顿生一股极浓的戾气。

  慧光寺后院的寺墙下,东一簇、西一群站著三四十名倪府护卫,均穿黑衣劲装,手中各持兵刃,守在寺外。人人都如临大敌,神情极是凝重。

  此刻,四下杀机森森,佛门的祥和之气已荡然无存。

  宁静之中,只听得墙内突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为之一颤。众护卫无不大惊失色,回头张望,只是眼前隔著高墙,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唯见一道浓黑的硝烟从寺中升起。

  便在这时,墙头人影一闪,燕飞萍与陆天涯飘身跃出。不待他们身子落地,早已抢上五人,齐声喝道:“什么人?躺下了。”三人持刀,两人挺杖,同时向燕飞萍与陆天涯的身上招呼过来。

  燕飞萍知道陆天涯腿上的伤势极重,人在半空,无法闪避,敌人这一击又是既狠且劲,危急之中,他左掌一带一拍,推在陆天涯的腰里,掌力吞吐控纵之间,已将陆天涯推得斜飞出去。

  陆天涯的身子向横里直飞而出,一晃便在数丈之外,此时他虽然伤了一腿,但单腿一个回旋,已稳稳站在地上,顺手一刀劈出,将一名攻上的护卫斩为两截。

  这时,燕飞萍身受五名护卫的夹击,千钧一发之际,他深提一口真气,落势骤然减弱,右腿倏然踢出,足尖正点在一名护卫的顶门,立时踹得此人颅碎颈折,死于非命。燕飞萍却借力轻飘飘一个折身,随即抖手射出飞铃,只听得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四名护卫应声而倒,胸口同时喷射出一股血箭,斑斑腥红,直射在寺墙、草地之上。

  燕飞萍这套身法重似崩石、轻如游雾,瞬息之间连夺五命。其余护卫无不面惊失色,更有人大叫道:“啊!他……他们是碎心铃和独臂刀!”

  燕飞萍冷笑道:“不错,今日便叫你们知道碎心铃的手段!”他口中虽出狂言,但心中却知强敌环攻,凶险殊甚,若被倪八太爷赶上,只怕真要命丧此地。他不敢恋战,掌劈腿扫,又击毙两名护卫,快步抢到陆天涯身畔,喝道:“快走!”不由分说拉著他便跑。这一施展轻功,当真是疾愈奔马,瞬息之间便已在十四五丈之外。

  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大声呼叫:“燕飞萍跑了,燕飞萍跑了!”

  燕飞萍大怒,突然站住,回身断喝道:“哪个敢来追!”这声大喝有如晴空炸开一个霹雳,声威骇人。后面追赶之人都吓了一跳,慌忙停步。燕飞萍目光一扫,恰见脚下正好有一块二尺高的青石界碑,他右腿运劲踢出,“喀”的一声,将界碑生生震为两截,下半截斜插在土中,上半截却直飞十丈之外,撞在当前一名护卫的胸口上,登时将他击得骨碎筋折,尸体向人丛中跌了过去。

  燕飞萍冷笑一声,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这时谁也不敢发力狂追,和他们相距越来越远。

  奔出十余里后,两人来到大路之上。燕飞萍抬头一望太阳,辩明方向,道:“陆兄,咱们往西去。”

  陆天涯沉声道:“好,就往西去。”抬腿才迈出一步,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腿上的伤势著实不轻,经过刚才一路狂奔,这时只觉伤口一阵阵剧痛钻心,再也支持不住。

  燕飞萍急忙将他扶住,关切地问:“陆兄,怎么样?”

  陆天涯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淋淋,却道:“无妨。”

  燕飞萍见他伤腿流下的鲜血,已将裤管浸透,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殷红的血印。倪八太爷的飞签钉穿了他的膝盖,肉破骨碎尚可医治,只怕腿上的经脉也受了震荡,倘若如此,这条腿便算废了。燕飞萍胸中又是感激,又是心疼,道:“陆兄,若非为了救我,何至于……唉,我真恨不能替你挨这一签!”

  陆天涯受伤虽重,却依然豪迈,笑道:“你说哪里话来?漫说是一支飞签,就算有钢刀加身,又能奈何我几分?”说著,他钢牙一咬,将穿透膝盖的竹签生生拔了出来。

  燕飞萍急忙撕下一块衣衫,将陆天涯的伤口包扎起来。便在这时,忽听四周传来一阵马嘶人吼之声,夹杂著猎犬的狂吠,迅速向这边围来。陆天涯双眉一竖,恨声道:“来了,大批兔崽子追得好快!”

  燕飞萍打量著四周,又侧耳倾听片刻,说道:“他们人多势众,打是打不过的。东南方向似乎没有追敌,咱们往那边去。”

  陆天涯道:“倪府誓取咱们之命,必已布下天罗地网,唯独那边声音沉寂,会不会是设下的陷井?”

  燕飞萍冷笑道:“已逢此境,只有凭运气一赌了,便是陷井又如何?以燕某掌中飞铃,陆兄这口快刀,天下谁敢正撄锋芒?难道还怕杀不出一条血路。”

  陆天涯顿时豪气飞扬,大笑道:“不错,正该倪府的走卒用血为你我开道。”

  燕飞萍当即将陆天涯背起,展开轻功,向东南方向疾奔,又跑出三四里路,前方出现大片大片的芦苇。燕飞萍不敢稍停,快步穿过芦苇丛,展目向前一望,不禁暗叫一声:“苦也!”只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却是洛水横在眼前。

  此刻前有大江拦路,后有追敌紧逼,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饶是燕飞萍素来镇定自若,这时也不禁急火攻心。他目光向左右扫去,忽见岸边东去二百步远有一个人,肩上扛著羊皮筏子,正朝堤岸上走去,那筏子湿漉漉的,想是刚从南岸划过来。

  燕飞萍心中大喜,急步奔将过去,高声叫道:“兀那汉子,给我站住!”

  那人闻声回头一看,见燕飞萍与陆天涯身带血污,形相可怖,尤其陆天涯手中还攥著明晃晃的钢刀,还以为遇上劫道的强梁,吓得没头便跑。他唯恐被追上,索性连羊皮筏子也不要了,一头钻入芦苇丛,不见了踪影。

  燕飞萍又好气又好笑,道:“燕某乃何许人也,岂能加害于你?”上前将羊皮筏子拣起,这种筏子是将三四张羊皮硝制风干,细细缝紧,充足气之后,便能浮在水面之上。此物平时可以折叠放入行囊,用时仅需吹足气即能乘渡,方便快捷,乃是北方常见的渡水工具。

  燕飞萍见这个羊皮筏子不大,只能容一人渡江,当即放下陆天涯,道:“陆兄,你赶快上去。”

  陆天涯却道:“不,还是你上筏子。”

  燕飞萍道:“我上去,你怎么办?”

  陆天涯惨然一笑,道:“我腿已废,留在世上也是无用。你渡江而去,我将倪府追敌挡住一刻。”

  燕飞萍急道:“万万不可,在殿中是你出手救我,你的伤也是为我而受。此刻我若先走,必被天下英雄不耻于世,更愧对自己的良心。这决不行。”

  陆天涯道:“数日前在长生桥头,你也曾飞石救我,咱们一报一还,谁也不欠谁的情。我陆天涯独行天地间,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生亦无缺,死亦无憾。你什么话都不必说了,快走吧。”

  方才,燕飞萍连杀数人犹然面不改色,此刻却禁不住热泪盈眶,道:“陆兄,既然咱们是朋友,我岂能舍你而去?不行,我燕飞萍也是一条堂堂八尺汉子,绝不能让朋友替我而受刀剑之灾。”

  听著这斩钉截铁的话声,陆天涯何尝不是眼中含泪,他用力推开燕飞萍,大喝道:“此时不走,一会谁也别想走了!好,我死了后,你便没什么留恋了吧?”说罢,他独臂一挥,横刀便往脖子中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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