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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原来这时爬到树上的孩子也有上十个,都是拣那树干斜曲的地方寄身,离地呈多也不过丈余,手脚都紧紧钧住树身。可是独独在空地左边的一棵老松树上有两个孩子,并坐在离地四五丈的一根横枝上,而且两手指东划西,毫不着力。身形像贴在树枝上一样,随枝荡动,神色十分自在。这两个小孩正远远面向场中,金叶丐只看到侧面,还未望见两个小孩的面孔,不知道面色眼神如何,但凭老丐的眼力,一看这身形就明白这两个小孩大有来历。他略一忖思,便挤到人丛中,一面打量场中情景,一面留意旁边松树上的动静,想伺机探探这两个孩子的来路。

  场中原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高大汉子,正在走一趟单刀。这分明是江湖卖艺人行径,但怪处是他只孤身一人,没有伙伴,也没有那一套行头。只他手里有那一柄刀,另外地面上连大枪石锁都没有,更别说软索之类的东西了。

  老丐暗暗称怪,心里揣测这汉子的来路,又细看他的刀法。那汉子的刀看来只有二尺八寸左右,但靠柄处却有两个大钢环,看来既不像普通军刀,又不是九耳八环刀,形状十分怪异。那汉子展开一趟六合刀,这时已将近收式;六合刀是寻常刀法,但那汉子进退腾挪,身,手,步,眼都颇见功夫,不像只会点俗把式的人。老丐再偏头看树上,才看清楚这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约都只有十岁上下,男的似乎略大一点,都穿的轻罗衣裤,倒像是富贵人家儿女。男孩子手腕还套着一双金镯,在日光下闪映。这时两个小孩都目注场中汉子,看得十分起劲。

  那汉子刀法走完,收式向四围人众打个围拱;四围的人也有些喝采的;那汉子将刀插到背上,又对众人作揖道:“在下流落江湖,今天走过贵地,这点粗玩意儿不敢说是功夫,只求诸位周济周济。”

  金叶丐一听,这汉子明不是内行,说的话也不合江湖人的辙儿;口音又是北方人,估量他是异地穷困,偶尔卖艺,难怪什么行头也没有。老丐侠骨热肠,正要抢前两步和这汉子说话;忽然身后有人哼了一声。老丐转头一看,不觉心里一震。原来这来到老丐背后的人,身长不满四尺,却是头大如斗,乱发披肩,穿一件青布饱,上面油光闪闪。他见老丐回头看他,也翻翻眼看着老丐;他那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但神光甚足,一望而知是身上有功夫的凶暴之徒。

  金叶丐近年虽未来过黄山一带,但江南三丐都是久历江湖,大半的武林名手,江湖豪客,都见过面。即使没见过的,也大致知道神态状貌。这人形貌与众不同,照说不难猜出来路;可是老丐和他对了一眼之后,一时还想不起此人是何路道。

  这时场中一片铜钱落地的响声,那汉子俯身拾着钱;金叶丐只看清楚他右肩后有一块血迹;日子已经很久,血色变黑,但瞒不过老丐的眼睛。那汉子将钱放在腰间布装里;面有喜色,又向众人致谢,说道:“承各位父老朋友们帮忙,在下感激不尽。让我再露一点小玩意儿,博诸位一笑。”说了就走到场右一棵树旁边,打量了几眼,含笑向众人道:“说起武功掌力,江湖上能手如云;在下是算不上。不过小时候也练过几天,我就拿这棵树献献丑好了。”众人轰然叫好,那汉子又打个围拱,才转身立定双足,微微下腰,双掌当胸,一先一后,略作吞吐;然后,右足一上步,身形摇转,左掌微向上一穿,右掌唰的一声向树身扫去。只听见澎然一声巨响,四下惊呼,那棵树也有碗口粗细,竟被这汉子一掌劈倒,地面上沙石乱飞,那站得近的人有被沙石溅到脸上的,便“哎呀”“哎呀”乱叫。

  金叶丐微微一笑,暗想,这个汉子年岁也不算小,怎么做出事就和小娃娃一样,要用掌刀劈树,对看热闹的人也不招呼招呼,让人退开点;要是像这样卖艺,只怕得饿死。老丐转念未了,突然背后有人冷冷说道:“老卖这一手,你算那一门儿的朋友?”语声中一阵劲风,一个人影从老丐身后蹿起,要越顶而过。

  老丐是什么人物?岂能就让背后这人顺顺当当从自己头上跃过,一觉到身后劲风,他手里那根打狗棒陡然往起一立,嘴里却叫道:“喂,别碰着人哪。”

  这矮子有意向场中人找事,加上心浮气粗,先前老丐虽然和他对了眼,可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他压根儿没想到老丐来这一手,身形想退,老丐打狗棒一立起来,眼看正戳上自己丹田要穴,骇怒之下,右臂用力一甩,左足斜踢,避过捧头,在棒侧一点,身形就借这一点之力向右拨出数尺,口里骂了声,“老杀才,作死!”接着两臂一振,身形已落往场中。老丐被他骂了一句,却并不恼,嘻嘻笑道:“这位爷是怎么着?您要下场子也练一趟,敢情好,可是别这么高跳高落的呀。”那矮子一落地,还没打定主意先对谁说话,老丐就来了这么几句,更加心头火起,凶眼一瞪,恰要发作,那边卖艺的汉子,却已经迎过去,向这人拱拱手,冷笑道:“又是你这位朋友。前天林家集上一见,我就自恨没弄明白你的来意,你老兄倒又赶到这儿来了。你一路缀上了兄弟,倒是有什么事见教?趁这儿凉爽,你就请爽爽快快把尊意说出来。”

  矮子望着那汉子冷笑一声,阴阴地说道:“朋友别怪我一路跟随,我生来就是这种性子,遇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行。朋友你摆着是名家之后,可是我前天好心领教,你偏是吞吞吐吐不说真话,甩手就走。可真算眼睛长得高,瞧不起江湖道上的朋友。可是我既然找上你,你那儿能走得掉。今晚我在旁边儿又瞧见朋友你的刀法掌力,这可更非领教一下子不可了。你倒是怎么个想法?难道又要撒腿一跑吗?”

  那汉子瘦瘦的孔面气得通红,手指着矮子道:“你说话可放明白些。我卖我的艺,你走你的路,凭什么我要给你背家谱。前天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也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和你胡缠。你道我真怕了你不成?刚才你在这儿看我弄那几手玩意儿,占着朋友你身材生得好,我没瞧见,要不然我早就先招呼你了。我看闲话少说,你是想找事,就划出道儿,我姓卞的决不含糊。”

  矮子头一摆,乱发飘扬,哈哈一阵狂笑道:“朋友,你别装糊涂;你为什么不敢说真话,自己心里明白。你要是愿意痛快点儿,还是那句话,就请你把你的来路说说,再把你腰里那个黄布袋交给我在下,我决不再打扰,要不然,只好咱们拆两招,换两式,让我看看朋友你家学渊源,到底有什么惊人的艺业。”说着又一指金叶丐道:“还有,这个老花子大概也是你的朋友了,我挨个儿领教。”

  金叶丐暗暗好笑,想道:“看光景这个矮子口气虽狂,可并不深知这个汉子的高低,不然何必怕自己帮着两打一,先来拿话扣住。”

  那姓卞的汉子怒声道:“你别扯上别人。我来到这儿,无亲无友,你别担心有人帮我。你要踢赐招。我当然遵命。可是朋友你也得先说说你是那一道的英雄,为什么要找上我姓卞的。”

  矮子一呲牙,满脸怪笑,答道:“你这是多费口舌,你口口声声说你姓卞,就足见你还有种。虽然你不肯说你的来历,可是姓儿还没改。那么你还问什么?你腰上的黄布袋儿不解下来,我只好在你手下领教几招了。”

  那姓卞的汉子似乎又怒又疑,喝道:“你满口疯话。什么黄布袋黑布袋?你的来意说着碍口,是不是?得!我也不再问,要动手你就请。”

  他说了就侧身后退两步,等矮子动手!矮子看看金叶丐,老丐正翻着眼睛往上看,像是满没这么一回事儿。矮子也估不透他;略一沉吟,便向姓卞的汉子怪笑一声道:“既是这样,我就无礼了。”语声一落,身形逼上去一步,手掌左上右下,便向那卞姓汉子推去;那卞姓汉子左足斜向身后一探,右足暗用力,身形侧转,右掌护胸,左掌却以截腕手向矮子右掌迎去。矮子来势似快,实在含力未发,看卞姓汉子一换式,右腕往回一旋,身形疾转,左手三指探出,突向卞姓汉子左臂擒来;卞姓汉子左足一点,身形转过来连进数掌,力猛担沉,那矮子只巧拿妙截,连拆数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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