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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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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冬天来临之后,古波家的生活更加难以维系。每天晚上娜娜都会挨打。当父亲刚刚放下打累的手臂,母亲又会送上几个耳光,叫她学着怎么样品行端正地做一个正派姑娘,而且往往是三个人一起动手,像是在屋里跳着疯狂的舞蹈,一个人大打出手,另一个人上前保护,于是三个人最终会在地板上扭作一团。在被打碎的盘碟之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除了无休止的咒骂和打闹,他们还要忍受食不饱腹,严寒袭扰的苦楚。如果娜娜买来一些可爱的小玩艺儿,像是一个彩色蝴蝶结,几只好看的袖口钮子之类的东西,做父母的便统统没收,然后拿去变卖。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只是在钻进破布的被单前还得领受一番巴掌的滋味,她的那条黑裙子便是她的被单,盖在身上无法御寒,她不住地打着哆嗦。不!这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她不愿意在这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已经很久了,她父亲是没指望了。像这样天天泡在酒瓶里,醉醺醺的父亲,已经不配做父亲了,只能算是一条肮脏的狗,她只求早些摆脱他。而且,现在她母亲也堕落了,她步父亲的后尘,与他为伍。她也开始酗酒。她走进哥白布大叔的小酒店去找自己的男人,无非是想得到一些别人奉送的酒喝;她十分坦然地坐了下来,并没有显露出像她第一次醉酒时那般令人作呕的神情;她将杯中的酒一口气喝进肚里,双肘支在桌上坐上几个小时,出店的时候两眼没了神色。当娜娜经过那家小酒店时,瞅见了母亲坐在酒店的深处,嘴凑着酒杯,在男人们的粗言野语中颓然坐着,于是她不由地恼怒起来,因为作为年轻人喜欢别的酣食,并不懂酒中的滋味,每逢这样的夜晚,家里就会出现一幅再好也没有的情景画:父亲醉了,母亲也醉了,家里没有面包,整个屋子里充斥着烧酒的毒气。总之,即使是一位女神也不愿意呆在这种地方,得了!如果出不了几天她会悄然地远走高飞,她父母一定会后悔不迭,因为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逼着女儿走到这种田地。 一个星期六,娜娜回到家中,看见父亲和母亲的状况简直糟透了。古波横卧在床上打鼾。热尔维丝蜷曲在椅子上,歪着脑袋,一双无神的眼睛翻着白眼珠呆呆地望着空中,剩下的那盘炖肉,她也忘记了重新烧热。一支蜡烛在她身旁燃亮着,由于烛花迟迟未剪,烛光十分昏暗,映衬着陋室的凄惨和破败。 “是你吗,脏丫头?”热尔维丝结结巴巴地说,“好吧!看你父亲怎么收拾你!” 娜娜不回答,脸色变得没了血色,目光在那冰冷的火炉和没有碟盘的桌子上一扫而过,再看看这间被两个醉鬼迟钝蒙上凄惨阴影的屋子。她没有摘下帽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她咬紧了牙关,重新打开房门,消失在夜幕里。 “你下楼去?”母亲问她时并没有转过头去。 “是的,我忘了些东西,我马上就上来……晚安吧。” 然后,她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当两人酒醒了之后,便相互打起架来,各自埋怨对方得为娜娜的出走负责。如果她真是决计出走,那么现在已经走出很远了!就像大人们教孩子们如何捉麻雀的方法,在麻雀的身后撒些盐粒也许会把她捉回来!娜娜的出走像是给了热尔维丝重重的一击;因为,尽管她有时也自暴自弃,当初还顾忌女儿会效仿自己,现在连孩子对自己起码的尊重都丧失殆尽,她也就更加自甘堕落了。是的,那不近人情的鬼丫头一走,把她肮脏裙据上仅存的一丝诚实和善良也全都带走了。连续三天她喝得烂醉,气愤地紧握双拳,鼓着腮帮子骂出许多粗野的话,诅咒她的婊子女儿。古波在外面的大街小巷奔波了一圈,凡是经过的野女人的脸他都挨个仔细看过,找不到娜娜之后,他便像个浸礼会信徒一样,坦然地重新抽起了自己的烟斗;只是当他吃饭的时候,有时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手中拿着餐刀,举起双臂,大骂娜娜让他丢尽了脸面;随后又重新坐下来吃起晚饭了。 在这个大杂院里,每个月都有成群的姑娘像金丝雀出笼一样远走高飞,所以没有人对古波家的意外感到震惊。然而罗利欧夫妇却在幸灾乐祸了。是啊!他们早就预言过这小丫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也是活该,所有的扎花女工都会学坏的。博歇夫妇和布瓦松夫妇也带着讥讽的冷笑,说了许多刁钻尖刻的话。只有朗蒂埃不露声色地为娜娜辩解。上帝啊!他以清教徒般的姿态宣称娜娜的出走是触犯了所有的道德戒条,但又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灼热目光补充说,娜娜实在是长得太美了,依她这样的年纪,当然无法忍受穷困悲惨的生活。 有一天,罗利欧夫妇在博歇家的门房里喝咖啡时对博歇夫妇说: “你们知道吗?这事就像白日里的亮光一样清楚,那‘瘸子’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是的,是她卖了女儿,我们有证据!……人们一天到晚在楼道里遇到的那个老头儿,他已经上楼去交了定金。那金钱蒙住了‘瘸子’的眼睛。就在昨天晚上!有人看见那老雄描和不正经的小丫头一起在昂比尼剧院里……我们可说的是实话!他们两人确实在一起,你们走着瞧吧!” 他们一边议论着此事,一边喝完了咖啡。总之,这是有可能的,还会发生更有甚之的事情。从此以后,即使是区里最有声望的人也喋喋不休地谈论起热尔维丝出卖自己女儿的事。 现在,热尔维丝拖着疲惫的双腿和麻木的灵魂,不再顾及众人的流言蜚语了。哪怕别人在马上叫她是女奸商,她也不会回头去看一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已不在福克尼太太的店里干活儿了,因为她常常在店里与人吵得不亦乐乎,所以被店主赶出了门。几个星期之中,她到过八家洗衣店。但是在每一家工场里只干上两三天的活儿,就卷起铺盖被老板娘轰走。因为她的活儿干得一塌糊涂,既不细心留意,也不讲究卫生,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烂熟于心的行为。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无能为力,于是便放弃了烫衣服的活计,只得每天去新街上的洗衣场干起洗衣的营生,干一天算一天的工钱;她又成天陪伴着污水脏气,同油垢和恶臭打起交道,重新回到了洗衣行当中最辛苦而最没有手艺的劳作之中;这活计虽然还能干得下去,但是,她也像在陡峭的大斜坡上掉进了一个铁口,堕落得越来越深了。另外,洗衣场的恶劣环境使她变得更老更丑了。当她从那个污浊的地方走出来时,简直像一条浑身沾满污秽的狗,周身湿透,皮肤被染成了蓝色。在这种境遇里,尽管她在空空如也的餐桌旁饿得乱转,却一天胖似一天,她的那条瘸腿拐得更厉害了,当她与某人并肩一瘸一拐地行走时,几乎要把同伴撞翻在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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