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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于是娜娜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咬着嘴唇露出一种古怪的微笑。不,不,男人们不和她说话。她走得太快了。再说,他们与她说些什么呢?也许她与那些男人毫无瓜葛!她为此憨态可掬地解释她迟到的原因:她停住脚步端详街上的画,或是她陪着宝玲一起走,那宝玲又会讲许多故事给她听。如果不信此话,跟她走一遭就会明白的。她甚至都没有离开过上班常走的左侧人行道;她规规矩矩地走路,还超过了所有与她并行的其他小姐们,快得像一辆行驶的马车。实际上有一天,罗拉太太无意中在小瓷砖街上遇到她,看见她正仰着脑袋与三个扎花女工说笑,有一个男人从楼上的一个窗户里探出头向她们做刮胡子的手势。娜娜便动了火,发誓说她刚才只进了一家面包店买了一个铜币的面包。

  “嗨!我看管着她呢,别担心,”高个子寡妇对古波夫妇说,“我担保她会像担保我自己一样,哪一个混蛋敢动她一指头,我会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特维尔家的作坊是位于二楼夹层中的一间大屋子,一张宽阔的工作台安放在一些架子上,占据了屋子的中间部分。四面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带着黄色水印的灰色墙纸剥落下来,露出条条石灰的印迹,沿着四壁安放着一些货架,货架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旧纸箱、纸盒,和一些丢弃的废品,上面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天花板被煤气灯熏得像涂上了一层炭黑。两个窗子大开着,女工们不用离开工作台,抬眼就能看到对面街道上的行人。

  罗拉太太为了给工人们作出榜样,总是第一个来到作坊。随后作坊的门开开合合足足得一刻钟模样,那些急急火火,汗流满面,发辫蓬乱的女工们才陆续到达。7月里的一天早上,娜娜最后一个进门,其实这也是她常有的习惯。

  “嗨!”她说,“我要是有辆车子就不会这般模样了!”

  然而,她甚至都没有摘下头上那顶被她称为军帽的黑色小帽,也懒得稍稍整理一番,而是走近窗子,探出身去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朝街上张望着。

  “你在那儿瞅什么呢?”罗拉太太不无担心地问道,“是你父亲把你送到了楼下吗?”

  “不,当然不是,”娜娜平静地回答说,“我没在看什么……我是看这天气这样燥热。真的,整天这样跑来跑回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毛病来。”

  上午确实让人热得透不过气来。女工们已放下了软百叶帘,却能在叶片之间时时观察街上的动静,她们终于开始干活儿了,人们分坐在工作台两旁,罗拉太太坐在桌子的顶头旁。总共八个人,每人的面前都摆放着各自的浆糊瓶、钳子、工具和凹凸不平的线团。工作台上还零乱地摆放着一些铁丝、棉花,一些绿色和栗色的纸以及用绸缎和丝绒剪成的形态各异的花叶和花瓣。桌子中央,有一个细口的长颈瓶,瓶中插着一小束捆扎着的花,这束昨天晚上已枯萎的花是从女工们胸衣上摘下来的。

  这当尔那个名叫莱奥妮的漂亮棕色头发姑娘,一边低头做着手中的彩绸花,一边说:

  “嘿!你们不知道吧,那个可怜的卡洛琳呀,有一个小伙子每晚都来等着缠她。”

  娜娜正在剪着一张绿纸的细边,她开口说:

  “这是真的!一个男人竟能使她时时处处都这样六神无主!”

  整个屋子的人都暗自发出笑声,罗拉太太不得不板起面孔,用严肃的口吻嘟囔着说:

  “我的孩子,你真行,挺会用词嘛!我要把这话告诉你父亲,看他怎么夸奖你。”

  娜娜鼓起腮帮子,像是强忍住笑声一样,呸!别提她父亲了!他嘴里的胡言乱语还少吗?忽然间,莱奥妮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

  “喂,大家当心!老板娘来了!”

  第特维尔太太是个面孔冷漠、身材高大的女人,此时,她果然走进屋来。平日里的上午她只待在楼下的店铺里。女工们都很怕她,因为她一向不苟言笑。她缓慢地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女工们都低下头,倾着身子,倚在桌面上,一言不发,匆匆地干着手中的活儿。她开口咒骂一个女工是个蹩脚扎花工,命令她必须重做那朵雏菊。后来她带着进来时僵硬的面容和步态走了。

  “喔!喔!”娜娜重复着吆喝声,众人也跟着她起着哄。

  罗拉太太竭力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说:

  “我说小姐们,真的敢这样,姑娘们!你们是不是要让我非得采取……”

  然而,人们不听她的话,因为女工们都不怕她。平日里她待人太宽容了,看到小姑娘们眉飞色舞地开着玩笑也不禁心动,于是,暗地里拉她们到身旁,百般利诱叫她们说出与自己相好的小伙子们的隐私,当手头的活计不忙时,还用纸牌替她们占卦一番呢。当小女工们谈及卿卿我我的闲言碎语时,她那像长舌妇般在心里跃动的愉悦,也会叫她那悍妇般的身子不住地颤栗起来。她只是听不得粗野的字眼,什么话都可以说,只求语言不要过于粗俗。

  说真的!娜娜完完全全地被作坊里的乌烟浊气熏透了!哎!当然她也有自己的主心骨!然而,整天价与那些被悲惨境遇和恶劣习气惯坏了的姑娘们在一起,难免不同流合污。她们一个紧挨另一个,怎么会不一起腐烂变质呢?就像一筐苹果有一个已坏透了心,其余的也免不了腐烂成堆。当然,她们在正经场合,并不显得太卑污,言谈举止还不至于太令人作呕。总之,她们的作派倒是蛮像正派小姐的模样。但是,到了背地里,那些流言秽语便不绝于耳了。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便议论起种种猥亵之事,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再说,当她们傍晚回家的时候,结伴而行,便说起各自的隐情,谈论令人竖起头发的艳事,于是两个女孩便在街上止步不前,在摩肩擦背的川流人群中亢奋不已。娜娜这一伙姑娘还算安分,另外还有一些有不轨行径的女工,她们辫发蓬乱,裙子打着皱折,让人们联想到她们没有脱下裙子便与人上床;她们一大早把下流舞厅的污浊气味和不轨之夜的汗臭带进了作坊。由于夜里快活一宿,第二天便怠惰无力,浑身酥软,无精打采,起了黑眼圈,罗拉太太彬彬有礼地称那些黑眼圈是“爱情的拳头印记”,那些女工们扭动的腰肢,沙哑的嗓音,在作坊里煽起一股淫邪的雾气,竟让那些摆在桌上的娇嫩鲜丽的纸花断枝折叶。当娜娜嗅出身旁的那个姑娘昨夜有过风流时,那诱人的气味,竟使她心醉神迷。她与这个名叫丽沙的姑娘坐在一起干活儿已经很长时间了,她是个出了名的胖姑娘;娜娜用灼热地目光望着自己身旁的工友,好像她早已料定她会发福又会在瞬间爆裂似的.要学到些新的见识并非易事,这鬼丫头在金滴街上已经领教过这一切。不过在作坊里,她目睹了实情,这一幕幕情形渐渐煽动她的芳心,并且挑起她该轮到自己尝试的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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