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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二天,她独自在家时,忍不住捧起时钟的玻璃罩,看着存款单子。嘿!真看不出这黑遢遢数码的字里行间,竟有一家店铺在里头呢!未去干活之前,她不由地请教起顾热太太,她很是赞成热尔维丝做老板的计划;说她丈夫是一个好帮手,也不喝酒,包管她能赚到钱,也不会被丈夫吃光用尽。午饭时分,她甚至来到罗利欧夫妇家征询他们的意见;她总不希望旁人说她瞒着亲眷做事。罗利欧太太听罢,惊得目瞪口呆。什么!“瘸子”这时候竟要开一家店!她心中一阵抽搐,有些语塞,但表面上却显出十分高兴。当然,这店铺挺合适,热尔维丝租赁店面是明智之举。然而当她惊魂稍定,却与丈夫数落起种种不便之处,天井里这般潮湿,底层的房子又不见阳光。嗨!那可是染上风湿病的好地方!总之,如果她主意已定,他俩的看法也绝不会阻止她去租用,不是吗?

  晚上,热尔维丝率直地笑言道,如果有人阻挡她去租下这家店,她会害起病来。但是,真的要动手去租前,她仍然要带古波去看看地方,尽量再压低些房租。她丈夫说道:

  “好吧,就是明天吧。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你到民族街我工作的地方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时,顺便路过金滴街去瞧瞧。”

  最近古波正在替一家人做一所三层楼新房子的屋顶。明天他恰好要安装最后几张锌片。屋顶几乎是平的,他在上面放置了两个四脚工作架,架上搭一块很宽的木板,这就是他的工作台。5月里美丽的斜阳把烟囱染成了金黄色。古波在明净的天空里,俯身在他的工作台上,手持一把大工作剪刀,从容地剪着锌皮,像是一个裁缝在家中裁剪着裤子一样。他还有一个助手,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体瘦弱,黄色的头发,他把身子倚在邻家的墙壁上,正拉着一只很大的风箱在吹燃着一炉烈火,每抽一下,炉上便喷出许多火星。

  “我说,西多尔,把烙铁放到火里!”古波叫着。

  那助手把烙铁放进了炭火中,炭火在白昼里放出淡红的光。接着他又鼓起风箱。古波手中拿着最后一张锌片。锌片应安装在房顶边上,靠近溢水槽的地方;这里坡度很大,溢水孔张着大口直通到街上。古波同在家里一样,穿着一双布鞋,向前挪着步子,嘴里用口哨吹着一支名叫“喂!小羊儿”的曲子。到了溢水口,他用膝盖顶着烟囱的边沿,身子一半悬在空中,一条腿也悬挂着。当他转身呼唤懒惰的西多尔时,便用手攀在一个屋角上,他身下就是马路的人行道。

  “慢性子!快点!……把烙铁递给我!……小瘦鬼,你总望着天,难道天上会掉下来烤熟的鸟吗?”

  西多尔却仍是不紧不慢。他统有兴致地观赏邻近的屋顶,又望望巴黎城中格莱纳尔方向升起的一股浓烟;那也许是一场火灾。他终于伏在屋顶上爬到了溢水口,把烧红的烙铁递给了古波。于是古波开始焊接那块锌片。他蹲下去,探出身子,一会儿半个屁股坐在屋边,一只脚踏在极小的突出场上,或一只手抠住墙沿,竟都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既稳健又胆大,敢于冒险,神态自如,他谙熟自己的行当,脚下的街道倒像是怕他几分。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烟斗,还不时地掉转身子,不经心地向马路上啐着口水。

  “哟!那不是博歇太太吗!”他突然叫了一声,“喂!博歇太太!”

  他瞧见女门房正在穿过街道。她抬起了头,认出了古波。于是两人便一个在马路上,另一个在屋顶上聊了起来。她双手插在围裙袋里,仰着头。他站起身,左臂抱住一根烟囱,俯身向下。

  “您没瞧见我妻子吗?”他问。

  “没有呀,她要来这里吗?”女门房答道。

  “她肯定会来的……您的家里人还好吗?”

  “都挺好,谢谢,就是我最不好,您瞧……我正要去克利尼昂库尔街头卖小羊腿肉。红磨房旁的肉店里羊腿只卖十六个铜币。”

  他们提高了嗓门,因为有一辆马车从路上经过。民族街很宽,行人稀少;他们高声的言谈竟惹得一个小老太婆俯在窗口向外望着。这老妇人怔怔地望着对面屋顶上的古波,那神情像是眼看着他随时都会坠到地上似的。

  “好!再见!我不打扰您喽。”博歇太太说。

  古波转过身去,又接过西多尔递过来的烙铁。那女门房正要走开,忽然看见对面人行道上热尔维丝正领着娜娜走来。博歇太太正要抬起头来,告诉古波,这当尔热尔维丝向她拼命打手势,要她别吱声。为了不让屋顶上的丈夫听到动静,她压低了声音,说她担心她丈夫猛然看到她的出现,会使他一时走神,而坠下楼来。四年来,她仅有一次去他工作的地方找过他。今天是第二遭。她不能目睹丈夫悬在天地之间的景象,那可是连麻雀都不敢去的地方;她一看血就直往头顶上冲。博歇太太也忙说:

  “当然喽,这可不是弄着玩。我丈夫是个裁缝,我不用为他担惊受怕。”

  “您可不知道,”热尔维丝又说,“起初,别提我一天到晚有多担心呢!我常常梦见他跌得头破血流,躺在担架上……现在嘛,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一切都习惯了。得去做工挣买面包的钱……无论如何,面包可来之不易,都是卖命换来的呀。”

  她不作声了,把娜娜掩在自己的裙据里面,生怕孩子喊出声来。当她向上望去,不觉脸色大变。此时古波正在溢水口旁,焊接锌片最外沿。由于无法够到尽头,只能把身子尽量向下俯。他慢慢地向外挪动着身子。当上身已经探出,悬在马路上方的空中时,他竟不用手抠住墙,从容地焊接起来;从下面望去,他细心地用手握住烙铁在锌片上缓缓漫步,火红的烙铁拖出一道白色的烟尘。热尔维丝哑然凝视,喉头像被一把钳子紧索着,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举了起来默默祈褥。此时,古波已重新回到了屋顶上面,她方才大出了一口气,看到他不慌不忙,抽出空,向马路上喷出最后一口痰。他突然瞥见了她,便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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