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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起初的日子,热尔维丝使他感觉很不自然。几个星期后,也就与她渐渐地熟了。他每天窥伺着她回来,帮她把包袱拿上楼,如同对待姐姐一般;格外地亲热起来,替她从画刊上剪下她喜欢的图片。然而,有一天早晨。当他没有敲门推门走进热尔维丝的房里,撞见她半裸的身子,正在擦洗着酥胸。从此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他都不敢正眼望她,这也使热尔维丝面红耳赤。

  浑身透着巴黎人习性的古波觉得“金嘴”是个脑筋不开化的人。不滥饮酒,不对街上的女人非礼自然是好的;然而男人毕竟是男人,否则何不索性穿上裙子呢?他当着热尔维丝的面取笑他,故意说他向全区的女人暗送秋波,勾引她们。摸不着头脑的顾热忙不迭地为自己申辩。但这并不妨碍两人成为好朋友。他们每天早上互致早安,一块儿去上班,晚上未回家之前,有时还一同去喝上一杯啤酒。自从那次做洗礼后的晚餐之后,他们便改用“你”互相招呼了,因为用“您”称呼难免太客套了。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此,但当“金嘴”为“杨梅酒绅士”帮了一次非同寻常的大忙之后,便使他们没齿难忘了。

  那是12月2日①,古波为了寻开心竟异想天开地去看骚乱;什么共和国呀,波拿巴呀,还有那些动荡不定的政局,他并不关心;他只是很爱火药,纷乱的枪声使他感到有趣。但他在街垒后面险些被人逮住,幸亏顾热恰好赶到,用他神勇的力量和身体把他救了出来,得以逃生。顾热走上鱼市街的时候,神情严峻。他关心政治,是一名维护正义和全民利益的共和党员,但他却不曾舞刀弄枪。他有他的理由:民众不能牺牲自己,让资产阶级火中取栗,让他们坐享其成;2月和6月事件就是沉痛的教训;此后民众已不会听任政府随意处置一切了。当走到鱼市街的最高处,他转过头望着巴黎城;尽管有人在城中草率地行事,将来总有一天民众会后悔袖手旁观的举动。古波却发出冷笑,说那些蠢驴竟拿性命去冒险,为的是维持议院里那些懒骨头的二十五法郎的日俸。晚上,古波夫妇请来顾热母子共进晚餐,到吃甜点的当尔,“杨梅酒绅士”和“金嘴”互相紧紧拥抱,彼此在面颊深深地吻了两下,现在他们已是生死之交了。

  ①指1851年12月2日波拿巴政变的日子。

  三年里,门对门的两家人生活如常,没有非常的事情发生。热尔维丝每周最多用去两天的工作时间,料理小女儿。她终于成了一个能干的女工,每天可以挣到三个法郎。所以她决定把已经八岁的艾蒂安送到夏尔特街的一所小寄宿学校去,费用是五个法郎。古波夫妇虽然要抚养一对儿女,每月也能存下二三十法郎。当节省的款项到了六百法郎的时候,热尔维丝开始夜不能寝了,一个奢望总是索绕脑际:开一家店铺,做个老板,也招些女工。她都盘算过了。如果生意顺利,二十年以后,他们就能攒下一大笔钱,就能去乡下靠收取年金过活。尽管如此,她还不敢冒险。说到要找一个店铺,也得容自己有考虑的时间。其实钱放在储蓄所倒也不用担心;还能生些利息。三年来,已逐了她的一些心愿,她买了一个时钟:钟是红木质地,钟柱上雕着螺旋花纹,钟摆是铜质镀金的,货款分期交付,每星期一支付一个法郎,一年付清。古波说要自己给钟上发条,她竟动了气;她亲自把时钟的玻璃罩捧起来,近乎虔诚地擦拭钟柱,横柜上的大理石台面像是小教堂的神龛一般。她把存款单藏在玻璃罩内时钟的后面。当她梦想着自己的店铺时,便会怔怔地对着时钟,望着时针的转动,像是在等待某个吉祥的时刻到来,然后作出抉择似的。

  古波夫妇几乎每逢星期日都同顾热母子出去游玩。大都是气氛和谐、融洽的聚游,他们或是在圣杜昂吃油炸鱼,或在凡赛尼森林吃一些兔肉,并不讲究就餐的地方,只在某个卖饭小商人的亭榭里吃。男人们喝酒仅为了解渴,归途上清醒而理智,挽着夫人的手臂。晚上临睡前,两家人把开销算清,每家分摊一半费用;也从没有为多一枚铜币或少一枚铜子而计较。而罗利欧夫妇妒嫉起顾热母子。依他们看古波夫妇放着自己的亲眷不往来,却常常同外人出去游玩,这使他们感到惊奇。好呵!原来如此!他们竟把家人不放在眼里!自从他们有几个钱存起来之后,竟有些趾高气扬。罗利欧太太非常怨恨弟弟离他而去,所以重新开始辱骂热尔维丝。罗拉太太却恰恰相反,她总是替热尔维丝辩护,讲些离奇的事情,晚上有许多男子在马路上勾引热尔维丝,她不但奋勇拒绝,还给那些下流坯们几个耳光。至于古波妈妈,她在众人当中充当调停人的角色,希望孩子们都对她好;她的眼力越发不中用了,只能一家一家的为他们收拾屋子,所以她能从孩子们家中不时地得到五个法郎已经十分欣喜了。

  娜娜三周岁生日的那一天,古波回到家中,看到热尔维丝有些心神不安。她既不作声,却又说没什么事。但是饭桌上却也零乱不堪,她手中拿着盘碟发愣,只管想着心事,作丈夫的知道她定有心思。终于她承认道:

  “算了,我就告诉你!金滴街的那家针线店门面要出租……一小时前,我去买线,看到门上的招贴告示,我的心就动了。”

  这店铺很是洁净,正好在以前他们想住的那座住宅楼下面。商店有店面,还有后门,左右还有两间卧房。总之,对他们很合适;虽说是小了些,但布局挺合理。不过,价钱是太贵了些。店主要五百法郎。

  “那么说你进去看过还问了价?”古波问。

  “是的,也是好奇吧!”她作答时勉强做无所谓的模样,“看到招贴便进去瞧了瞧,也花费不了什么……但也是太贵了些。再说,盘店的事也许太傻了。”

  但是,吃过晚饭后,她又说起那针线店的事。她在报纸的空白边上画起那店铺的位置。渐渐又说到了如何布置店面,竟像明天就要成为新店主一样。古波看她这般有意,便极力劝她去租;看来低于五百法郎,不一定能找到可意的地方;再说,也许还可以侃些价呢。只有一件让人生厌的事:要到罗利欧夫妇住的那座住宅楼里去过活,古波耽心热尔维丝会受不了。她听了丈夫说道,竟生了气,说她并不恨任何人;求物心切之中,甚至替罗利欧夫妇辩护起来,说他们内心并非是凶恶的人,大家还可以重修于好。当两人上床之后,古波早已睡去,她还心中盘算着搬家的事,然而她终于没有贸然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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