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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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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出教堂的时候,看到“克什米尔号”已经准备起航。“你们正好赶得上,”吉里雅特说。 他们又走上去哈夫雷特的小路。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吉里雅特现在跟在后面。 这是两个梦游者。他们仍旧在迷惑当中,只不过是改变了迷惑的内容。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毫无意识地匆匆忙忙走着,他们不再记得起任何事物的存在,他们彼此感觉到得到了对方,他们却不能将两个思想联系在一起。人们在心醉神迷的时候不能思索,和在激流中不能游泳一样。他们从四周的黑暗中突然降落到欢乐的尼亚加拉瀑布①里。他们简直像进了天堂一样。他们没有交谈,而两人的心却向对方倾诉着许许多多事情。黛吕舍特把埃比尼泽的胳臂紧紧抱在胸前。 -------- ① 尼亚加拉瀑布,在北美洲,分为两段,左属加拿大,右属美国。 在他们后面的吉里雅特的脚步声不时地唤醒他们想到他在那儿。他们都深深地受到感动,可是没有说一句话。过分的激动反而会使人惊呆。 他们的激动却是甜美的,然而难以忍受。他们已经结了婚。只是他们要到以后才能理解吉里雅特的所作所为是如何完美,人们也会再看到这一点。这两个人的心里对他是热烈而又茫然地感激。黛吕舍特觉得有些事情她日后要弄清楚,目前他们只好接受现状。他们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果断的人的决定是不能违背的,这个人用专断的方式给他们带来了幸福。向他提问题,和他交谈,都办不到。无数的感受同时涌向他们心头。他们不知所措自然可以原谅。 意外的事情有时会像冰雹一样落下,不断打到你的头上,使人失去知觉。一些突然降临到一向生活平静的人中间的事件,立刻就会变得使那些为此痛苦或高兴的人感到无法理解。他们并不了解自身的遭遇。他们被压得粉碎却猜不出所以然。他们给戴上了王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黛吕舍特特别是这样,从不久以前开始,她精神上接连遭受到各种震动,首先是埃比尼泽出现在花园里,她惊喜得几乎昏过去,后来是一场恶梦,这个怪物竟被宣称是她的丈夫,再后来是悲伤,因为天使张开翅膀要飞走了,现在是快乐,从未有过的快乐,不过它的基础还不容易理解。那个怪物把天使送给了她,她,黛吕舍特。从极端的痛苦中竟产生了婚礼。这个吉里雅特,昨天是凶神,今天成了救星。她对一切都不了解。很明显,从早晨起,吉里雅特一心忙着的就是他们的婚事。他把什么事都办妥当了。他代表梅斯莱希埃里去见了教长,申请了结婚许可证,在规定的申请书上签了字,这样婚礼才能完成。可是黛吕舍特不了解这些,此外,即使她了解了经过,她也不会懂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表示感激,忘记了人间和生活,听任这位善良的魔鬼把他们带到天上去,她只能这样。要说清楚那时间太长了,仅仅感谢又太不够了。她在幸福的眩晕中一直沉默不语。 他们还有一点判断力,足够引导他们走路。在水底下许多地方有白色的海绵。他们的头脑正好清醒得能辨认出大海和陆地,“克什米尔号”和其它的船只。 几分钟以后,他们到了哈夫雷特。 埃比尼泽第一个上了小船。黛吕舍特正想跟着他上去,这时候她觉得她的衣袖给轻轻地拉住了。这是吉里雅特将他的一个手指按在她的袍裙的一道褶子上。 “夫人,”他说,“您没有料想到要出门。我想您也许需要里外衣服。您在‘克什米尔号’船上会找到一只箱子,那里面装的是女人用的东西。那只箱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本来是准备给我要娶的女人的。请允许我将它送给您。” 黛吕舍特从她的梦中半醒过来,向吉里雅特转过身去。吉里雅特继续说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现在,不是要耽搁您的时间,但是,您瞧,夫人,我认为应该向您解释一下。在发生那场灾难的那一天,您坐在那间低矮的客厅里。您说了一句话。您记不起来了,这是很普通的事。不能强迫一个人记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梅斯莱希埃里太悲伤了。的确,那是一只好船,曾经起了很大的作用。海上遇难的事传来以后,在本地引起了震动。有些事情很自然地就会被人们忘记,那不过只是一只在岩礁上撞破的船。大家不可能总是想着一件意外的事故。只是我想对您说一说的,就是当时人们说没有人会去,我去了。他们说这不可能做到,而这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我很感谢您能再听我说一会儿。夫人,您知道,我去那儿,不是为了要冒犯您。此外,事情是很久以前开始的。我知道此刻您心里很急。如果我们有时间,如果我们谈下去,我们就会记起往事的,可是那却毫无用处了。事情要追溯到那一个下雪的日子。还有,当我走过的时候,我相信您微微地笑了。这些就能说明问题了。至于昨天,我还没有时间回家,我刚刚干完活,全身衣服破烂不堪,我叫您害怕了,您晕了过去,是我不对,谁也不能像这个样子到别人家里去。我请求您不要怨恨我。我要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您要动身了。您遇上了好天气。吹的是东风,再见了,夫人。您觉得我对您稍稍说这么几句话没有不对吧,是不是?好,这是最后一分钟了。” “我在想那只箱子,”黛吕舍特回答道。“可是为什么不等到您结婚的时候留给您的妻子?” “夫人,”吉里雅特说,“我大概不会结婚了。” “这很遗憾,因为您是一个好人。谢谢您。” 黛吕舍特笑了。吉里雅特回了她一个微笑。 接着他扶着黛吕舍特上了小船。 不到一刻钟,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坐的小船划到了“克什米尔号” 停泊的地方。 五 巨大的坟墓 吉里雅特沿着岸边走,很快地经过圣彼得港,然后又顺着海岸向圣桑普森走去。他要避开路上的行人,所以不走大路,因为他做的那件事,大路上这时全是人。 我们已经知道,长久以来,他就有法子在当地的四面八方穿来穿去而不被人见到。他熟悉一条条小路。他惯于走偏僻的弯曲的道路。他具有那种没有感到被人爱的人的粗野的习性。他总是离人远远的。他小的时候,看到大人的脸上对他始终露出不大欢迎的神情,于是他形成了远离众人的习惯,以后这竟变成了他的本能。 他越过了广场,接着又走过了萨莱利。他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在锚地的“克什米尔号”,它刚刚张帆起航。风力很小,吉里雅特比“克什米尔号”走得还快。吉里雅特低着头,在海岸边的末端的岩石里走着。潮水开始上涨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住了,将背朝向大海。他的眼光越过遮住去瓦尔的大路的那些岩石,注视着那儿的橡树丛。那是叫做“矮房子”的地方的橡树。以前,在那儿的树下,黛吕舍特的手指曾经在雪地上写过他的名字:吉里雅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雪早就融化了。 他继续向前走。 今天的天气真是可爱,这一年里还没有过这样美好的日子。这个上午不知怎么充满结婚的气息。在这个春日里,五月施展出它全部的魅力。大自然仿佛一心只追求欢乐,使自己幸福。从树林到村庄,从海浪到空中,各种嘈杂声里面,都听得到鸽子和斑鸠的咕咕声。新长成的蝴蝶停在初开的玫瑰花上。自然界的一切,青草,苔藓,树叶,芳香,阳光,全都是新出现的。太阳仿佛是第一次为万物服务。石子都像是刚刚洗过一样。树木间发出的低沉的歌声是昨天才诞生的小鸟唱出来的。它们的小嘴啄破的蛋壳也许还在窝里。它们试着拍打翅膀,在颤动的树枝间发出轻微的响声。它们唱出了它们的第一首歌,它们做了它们的第一次飞行。戴胜①,山雀,啄木鸟,金翅鸟,灰雀,大喙海鸭和鸫一齐鸣叫,是在进行美妙的交谈。丁香,铃兰,瑞香,紫藤,五颜六色,在矮树丛里争妍。格恩西岛的特产,那种十分美丽的浮萍盖满了池沼,犹如铺了一层纯绿宝石。会造漂亮的小窝的鹡鸰和翠鸟常常飞到池沼里沐浴。从草木间的空隙能看到蓝天。几朵放荡的白云在晴空中相互追逐,仿佛仙女飘动飞舞。我们好像感觉到有些看不见的嘴在频频亲吻。没有一道古老的墙不像一个新郎一样,捧着一束紫罗兰。黑刺李树开花了,金雀花开花了,看得到在交错的树枝间,一簇簇白花耀出光彩,一簇簇黄花闪闪发亮。春天将它的银子和金子都丢进树木形成的巨大的有洞的筐子里。新抽的嫩枝现出鲜润的绿色。空中传来表示欢迎的叫喊声。好客的夏天向远方来的鸟儿敞开了它的大门。这是燕子飞来的时刻。在低凹的道路两边斜坡上长满了一簇簇荆豆花,同时还有快开的山楂花。美丽和可爱和谐相邻,壮丽与优雅彼此调和,伟大并不约束渺小,合唱中没有一处走调。在宇宙的宏大的美丽里,极其微小的华丽也有它的地位;人们在那里面能辨认出一切,好似辨认清澈的水中的东西。到处都呈现出奇妙的饱满和神秘的膨胀现象,使人猜想得到在发挥作用的活力的惊慌而又神圣的力量。发光的更亮了,爱着别人的爱得更热烈了。鲜花里有赞歌,声音里有光辉。四处弥漫的伟大的和谐好像花朵一样怒放。这一边开始出现的诱发另一边开始露头的。来自下面、同时也来自上面的骚动,隐隐约约地摇动每个人的心,这些心很容易因为萌芽的分散的、隐蔽的影响而变质。鲜花预兆着果实,所有的处女都在遐想,阴影的巨大的心灵事先思索过的生命的繁殖,在万物四射的光芒里逐渐显露。处处有人订婚。永远有人结婚。阴性的生命和阳性的无限交配。天气美好,晴朗,炎热。穿过围起来的篱笆看进去,能看到孩子们在欢笑。有些孩子在玩造房子游戏。苹果树,桃树,樱桃树,梨树,用它们的白色的或者鲜红的大丛花朵盖满了果园。在草地上,长满了报春,长春花,蓍草,雏菊,孤挺花,风信子,还有堇菜,婆婆纳①。蓝色的琉璃苣,黄色的鸢尾②,遍地都是,加上那些总是成堆开花的粉红色的星形小花,它们被人叫做“伴侣花”。金黄色的虫在石头间爬来爬去。开了花的长生草使得茅屋顶一片紫红。蜂巢里的工蜂都在露天里。蜜蜂正忙于干活。空中充满了大海的低语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被春天渗透的大自然,因为充满快感,显得湿漉漉的。 当吉里雅特走到圣桑普森的时候,港口深处还没有水,他能够穿过去脚不会湿。他从在船坞里检修的那些船壳后面走过去,没有给人看到。间隔放着的一块块很平的石头形成一长行,让人能方便地通过。 -------- ① 戴胜,一种鸟名,有棕栗色显著羽冠。 ① 婆婆纳,一年生或两年生草本,花小,淡紫红色。 ② 鸢尾,多年生草本植物,花青紫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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