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马克·吐温 > 马克·吐温自传 >  上一页    下一页
八四


  韦伯斯特把我的一本书《阿瑟王宫廷里的康乃狄克美国佬》尽可能地扣住不发,后来终于偷偷摸摸地印了出来,害得人家花两三年时间才弄明白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书。由豪厄尔斯和我汇编的《幽默丛书》也给他扣了下来,扣得很久,后来印的时候也是偷偷摸摸的。我很怀疑,美国有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本书。

  威廉·姆·拉芬告诉我说,巴尔的摩的沃尔特斯先生准备作一本精美的书,把他收藏的珍品用插图作细致的介绍。说他准备从巴黎请来最优秀的画家作插图。书由他亲自负责,使之能完全符合他的艺术风格。为此他准备花二十五万块钱。他希望发行时价钱也要定很高——书华美,书价相应地也贵。至于书的收入,他分文不要。出版商别无他事,只是发行和收下全部利润。

  拉芬说,“马克,你可以就此发一笔财,什么麻烦也没有,也不冒什么风险,不要什么开支。”

  我说我准备派韦伯斯特马上去巴尔的摩。我试图做好这件事,可是始终没有做成功。韦伯斯特对这事碰也不碰,如果沃尔特斯想出版的是平庸的书,他只需要跟韦伯斯特说一声就行了。韦伯斯特会亲自去巴尔的摩办理这件事。可是沃尔特斯先生接洽错了人。韦伯斯特才能不足,傲慢有余。

  韦伯斯特的脑袋神经痛得很厉害。他服德国新出的一种药,叫做非那西汀的来止痛。医生对服药是有规定的,但是韦伯斯特有办法大量地弄到。在我们这种自由制度的国家,任何人只要高兴,只要肯花钱,就能自己毒害自己。他服用这个药,次数越来越增加,剂量也越来越大。药物把他麻醉了,把他弄得如同在梦中一般。他平常不上班了,只是隔一阵才来一次。他一来,便肯定要行使权威,叫营业遭害。像他这种情况,他其实也无法对他所干的事负责。

  总得想个办法才好。据惠特福德说,没有别的办法能去掉这一危险因素,除非出钱让韦伯斯特放弃那个地位。可是这事怎么办呢?韦伯斯特对于该是他的钱总是赶紧收下来的。至于我的书款——十万块钱,早已被他浪费掉了。生意做得奄奄一息,快断气了。全部生意不值一块半钱。那么,以股金的十分之一计,我该付多少钱才算公道呢?经过反复磋商、反复通信商量,透出了一个风,说韦伯斯特愿意以一万二千元将就了结,离开公司。我便开了支票。

  韦伯斯特有一个候补者,担任了一段时间经理,是个年轻人,名叫弗雷德里克·杰·霍尔,又是一个邓科克人。我们的人才都来自邓科克的种马场。可怜的霍尔用心是好的,就是根本不称职。他仗着年轻人的敢作敢为,干了一阵子,可是有一项障碍迟早非叫他失败不可。那就是:

  诗人斯特德曼几年前作了一个集子叫做《美国文学丛书》——是九卷或者十卷的八开本。辛辛那提州的一个出版商曾试图把这个买卖做成功,结果把出版商本人以及全家的钱全都吃光了。如果斯特德曼要我出这本书,我会说:“靠征订以及分批的办法出书,从这本书的内容来看,版税无法超过百分之四,而事实上,不论版税多少,我们都得给拖垮,因为这样的书,需得现款几十万元作为资金,可我们连十万元也没有。”

  可是斯特德曼并没有把书拿来找我。他去找了韦伯斯特。韦伯斯特认为有了面子,很高兴。他接受了书,版税百分之八,从而确保了查尔斯·勒·韦伯斯特公司的慢性自杀。背上了这要命的重包袱,我们挣扎了两三年。在韦伯斯特以后,可怜的小霍尔拖了下去,不能不到惠特福德担任董事的一家银行去借钱——凭我担保的期票借钱,动不动便要求延期偿还。这些期票不时寄到意大利来,要求我延长期限。我看也不看,一一签了字寄回美国。到后来,我发现借款数目又增加了,可事前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得到我的同意。我开始发愁了。我为此写信给霍尔,说我需要一个有关营业情况的详细报告。下一批邮件到时,寄来了详细的报告,根据报告,企业的资产与负债相抵,尚余九万二千元。这样,我觉得好受些。可是还不是可以好受些的时机,因为那报告应该倒过来读。可怜的霍尔不久来信说,需要更多的钱,而且立刻需要钱,不然的话,公司便要垮了。

  我赶往纽约。我把靠笔杆赚来的两万四千块钱倒进了钱柜。我往四周看了看,看从哪里能借到钱。一处也没有。当时正是一八九三年可怕的经济危机年代。我赶到哈特福德去告贷——可是一分钱也没有借到。我提出,拿我们的房子、地皮、家具作抵押,以便借一笔小款子。房产值十六万七千元,借笔小款子该够了吧。亨利·鲁滨逊说,“克列门斯,我给你个话,凭这份产业作抵,你三千块钱也借不到。”好吧,我明白了,要是这样的话,即使凭一篮子政府公债,我也借不到钱。

  韦伯斯特公司倒闭了。公司欠我大约六万块钱,是向我借的钱。还欠克列门斯夫人六万五千元钱,是向她借的钱。还欠九十六位债权人平均每人一千块钱左右。经济恐慌一来,我妻子的收入全没有了。我的书的收益也没有了。我们在银行里只有九千元钱存款。我们没有分文去偿还韦伯斯特公司的债权人。亨利·鲁滨逊说,“把韦伯斯特公司所有的东西全部交给债权人,要求他们同意以此清偿欠债吧。人家会同意的。你看好了,人家会同意的。人家知道,这些债务不应该由你个人负责,作为一家公司,应该由公司负责。”

  对这样来摆脱困境,我没有多加考虑。我跟克列门斯夫人说的时候,她连听也不肯听。她说,“这房子是我的房子。应该偿还给债权人。你的书是你的财产——把书交给债权人。你要千方百计偿还债务,能够多还些便多还些,只要你人还在,便能再干起来,把余下的欠款赚回来,还清它。不用害怕,欠下的每一块钱,我们准备偿还它一百分。”

  这是一段说得很有理的预言。正在这时候,罗杰斯先生(指亨利·赫·罗杰斯——原编者注)出来规劝那些债权人。他说,他们绝不能要克列门斯太太的房子——说她应该是优先的债权人。说六万五千块钱的韦伯斯特公司期票,那笔从她那里借来的钱,应该放弃。他说,他们不能要我的书,我的书并非韦伯斯特公司的资产。说凡是属于韦伯斯特公司的东西,他们都有份。说我借给公司的六万块钱应该一笔勾销。说我当前的任务是尽可能地赚钱来偿还韦伯斯特公司其余的债务。如果可能,每一块钱偿还一百分——不过绝不能把这当作诺言看待。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