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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二十年前,里奇蒙先生被离镇三英哩那个小山上汤姆·索耶的岩洞迷住了,经常到那里去远足。在一八四九年,当淘金者涌过汉尼巴尔小镇的时候,我们很多成年人害了黄金热。据我看,孩子们也全都害了黄金热。在夏季的星期六假日,我们经常乘船主人不在,借了小艇下行三英哩,前往岩洞凹(密苏里人称山谷为凹)。在那里,我们立桩为界,假装着挖起金子来。开头淘金一天挣半块钱,后来增加两三倍。再后来,随着想象力越来越适应淘金热,便发了不少财。多么愚蠢、多么没有预见性的孩子们啊!我们都是闹着玩玩的,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岩洞凹以及附近所有的小山,遍地都是黄金啊!——可我们就是不知道。我们把这些当作是尘土。我们让秘密的宝藏白白地埋在这里,自己却在贫困中挣扎,往世界各地漂流,为了面包而挣扎——这都因为我们没有预见的才能。在我们看来,这个地区全是尘土与石块,可是实际上只要我们能把这些东西碾碎,依照科学方法加以处理,这些就是金子。也就是说,整个地区是水泥矿——如今这里出产最优质的波特兰水泥,每天五千桶,有一个价值二百万元的水泥厂。

  几个月前(写于一九〇六年三月——原编者注),那边给我发来一个电报,说汤姆·索耶的岩洞正被碾成水泥,问我想不想就此对公众说些什么。不过,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觉得可惜的是,我们丢掉了我们的水泥矿,不过时至今日,还到处谈论这个问题已毫无价值,反正叫人痛心就是了。汤姆·索耶岩洞有七英哩长——也就是说,隐藏岩洞的高高的山脊,伸向密西西比河岸边七英哩,直达萨弗顿镇。

  有一小段时间,鲁埃尔·格里德利在我们学校读书。他年龄大一些,也许有二十二三岁了。后来,墨西哥战争爆发,他志愿投军。在我们镇成立了一个步兵连。由希克曼先生——一个二十五岁的高个子,身子笔直,长得漂漂亮亮的运动员——担任连长,身边挂着一把刀,灰色的军裤两侧贴有两条黄色的宽带。每当这个连队穿着漂亮的军装在街上来来去去开步走的时候——作为训练项目,一天做个几次——只要不是上课时间,孩子们全体出动去观看。我至今还记得连队行进的情景。我几乎还能感觉到我那时一定要参加的热切心情。但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人家要了没有用处。而在我有幸参加另一次战争(指南北战争)以前,那种想杀害没有见过的人的愿望早已消失了。

  我见到过那个上了年纪的神采奕奕的希克曼。他仿佛是我见到过的人中最老的人了——好多好多年前,曾见到他训练一班勇士去进行残杀。当时他是个年轻的神气十足的连长。跟当年相比,既令人惊异,又叫人感伤。希克曼已经死了——这是老话了。正如苏西(马克·吐温的女儿。她是在约十年以前去世的——原编者注)所说,“有什么意思啊?”

  鲁埃尔·格里德利去参战,我们有十五六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有一天,在卡森城,我在人行道上正和一位编辑争吵的时候——那个编辑的身体比我棒,更适于打仗——我听到一个声音说:“给他两下子,萨姆,我做你的后盾。”这是鲁埃尔·格里德利。他说,他不是从我的脸形认出我的,而是从我说话时慢吞吞的样子认出来的。

  他那个时候到了里斯河矿,不久在他那个矿区竞选打赌中输了。按照打赌规定,他需得买五十磅一袋的面粉,扛着走过镇上,前边还得有乐队吹打,然后交给打赌的胜利者。当然矿场上的人都来了,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胜利者把这袋面粉拿去拍卖了,捐给美国环境卫生基金会。大家越来越兴奋。买下的人为了捐给基金会,再把这袋面粉卖出去。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捐给基金会而辗转卖出。消息通过电报传到了维吉尼亚市。这引起了轰动,人家纷纷打电报给鲁埃尔·格里德利,要他把这袋面粉带到维吉尼亚市来拍卖。他带来了。事前准备了一辆四轮敞篷马车,还有一个铜管乐队。这袋面粉在金山一再转手,然后于傍晚时分给送到了维吉尼亚市,卖了出去——然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转手,为环境卫生基金会净赚两三万元。格里德利又带了这袋面粉穿越加利福尼亚州,先后在各个市镇拍卖。在萨克拉门托和旧金山都曾卖得大价钱。他又带着它东去,在纽约和别的几个城市拍卖过,后来又带到了圣路易规模宏大的博览会上继续拍卖,最后做成小饼,每个饼子卖一块钱。这袋面粉最初价值十块钱,最后也许净赚二十万元,捐给了环境卫生基金会。鲁埃尔·格里德利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上面这件事,也是老话了。

  我生平第一次遇见犹太人是在那个学校里。好久以后,我才摆脱了对犹太人畏惧的心理。在我的想象之中,他们像影子似的身穿沉闷的、蛛网状的古老服装。他们把我带回到埃及。在想象中,我就和那古代的法老们和所有阴影般的著名人物生活在一起。这些男孩子的名字叫做莱文。我们给他们取了个集体的名字。那是议会区里唯一真正漂亮的大俏皮话。我们把他们叫做“二十二”——甚至在这个笑话已经老掉了牙的时候,我们还是这么说,并且加上一个说明,好让人家都懂得是什么意思:“双莱文——二十二。”

  还有别的一些男孩子,我至今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欧文·艾尔斯——不过无关紧要,他死了。还有乔治·巴特勒,我记得他是个七岁的小孩子,系了一根有铜扣子的蓝皮带,就是为了这个,男孩子们都恨他,妒忌他。他是本·巴特勒将军的侄子,曾在巴尔斯高地和内战的另外几次战役中打得很勇敢。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死了。

  威尔·鲍恩(早就死了),埃德·史蒂文斯(早就死了)和约翰·布里格斯是我特别亲密的伙伴。约翰还活着。

  一八四五年,我十岁的时候,镇上流行麻疹,孩子们中间死掉的人数很惊人。几乎每天有出殡的,镇上的母亲们几乎吓疯了。我妈妈很发愁。她为了帕梅拉、亨利和我担心受怕,费尽心机防止我们和传染源接触。不过我仔细想想,认为她判断错了。据我看,要是当初依照我的设想去办,情况会好一些。我已记不得当时我是不是害怕麻疹,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由于精神上老是受到死亡的威胁,我便对那种焦虑不安的心情越来越厌恶。我记得,我感到实在太腻烦了,一心盼望事情不论好坏,能有个结局,而且愈快愈好。这种急切的心情搅得我日夜不宁,兴趣索然。我下定决心结束这种焦虑不安的心情,不论好歹把事情了结掉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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