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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安楠达摩依回答,“反正我不会承认我做了错事。你记得吗,为了要个孩子,我什么没有试过。别人不论提出什么,我都照办了——我念过多少经咒,戴过多少灵符呀!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献给天神一篮白花……过了一会儿,白花不见了,我看见就在那个地方躺着一个婴儿,白得像那些白花一样。我无法形容那时的感情——我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正想把他抱在怀里,我却醒了。十天之后,我得到了戈拉——神赐给我的礼物。我怎能把他送给别人呢?我一定在哪一世怀过他,受过极大的痛苦,他现在才管我叫‘妈妈’。你想想他来得多么奇怪,那天半夜里,周围一带都在杀人,我们自己也怕性命难保,那位英国夫人来我们家避难;你不敢留她,但我瞒着你把她藏在牛棚里。当天晚上,她因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孤儿。如果我不照顾他,他早就死了。你关心过他吗?你要把他交给一个神父,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他交给神父?神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救过他吗?我这样得到一个孩子,难道就比亲生的差吗?不管你怎么说,除非把孩子赐给我的那位天神把他收回去,我是永远不会舍弃他的。”

  “这难道我不明白吗?”克里什纳达雅尔说,“反正你爱对你的戈拉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好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干预。因为我们跟别人说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就一定得给他戴圣线,对外只能这样,别无他法。剩下的只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根据法律,摩希姆有权继承我的全部财产……因此……”

  “谁要分你的财产?”安楠达摩依打断他说,“你可以把一切都留给摩希姆——戈拉不要你一个派斯。他是个男子汉,又受过很好的教育,可以自己谋生,何必贪图别人的财富呢?至于我,只要他活着就够了——我别无他求。”

  〔①派斯:印变货币,一卢比等于十六安那,一安那等于四派斯。〕

  “不,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给他,”克里什纳达雅尔反驳说,“我那块地……一年总可以有一千卢比的收入。更难处理的是他的婚姻问题。做过的事,已经做了……但我不能再错下去,我不能让他按照印度教的仪式去和一个婆罗门姑娘结婚……不管你会不会生气,我也只能这样。”

  “你以为我不像你那样到处洒恒河圣水,就没有心肝了吗?我干嘛要他跟一个婆罗门姑娘结婚?又干嘛要为这事生气?”

  “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是一个婆罗门的女儿吗?”

  “我是又怎么样?”安楠达摩依回答,“我早就不觉得我的种姓有什么可骄傲的了。摩希姆结婚的时候,由于我没有按照正统印度教的规矩办事,咱们的亲戚就议论纷纷,我只是一声不响地躲在一边。几乎所有的人都管我叫基督徒或者想到什么就叫我什么。他们无论说什么我都没有见怪,我用这样的回答来安慰自己:‘难道基督徒就不是人吗?如果只有你们才是神的选民,那么,为什么神让你们先在帕坦人、后在莫卧儿人、如今又在基督徒面前受到凌辱呢?’”

  “啊,这话说来长了,”克里什纳达雅尔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是个女流之辈,说了你也不懂,但社会这个东西你是无法躲避的。你至少懂得这一点。”

  “我才不愿意为这些事伤脑筋呢,”安楠达摩依说,“但这一点我是清楚的:把戈拉当做儿子养大之后,要是我现在开始信奉起正统印度教,那么,不但会得罪社会,也会得罪自己的良心。我只是因为害怕达磨,才什么都不隐瞒,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不遵守正统印度教规,耐心忍受为此招来的一切责骂。不过,我还是隐瞒了一件事,我经常担心天神会为此惩罚我——你听我说,我想我们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戈拉了,不管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

  〔①这个字意思很多,归纳起来,可分为两类:一类指“一切存在的事物”,一类指“万事万物的内在法则”。〕

  “不,不!”克里什纳达雅尔听了惊惶失措地大声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这样做。你是了解戈拉的。他一旦明白真相,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接着,社会上就会议论纷纷。不仅是这样,连政府都可能出来给我们找麻烦,虽然戈拉的父亲在大起义的时候被杀,我们知道他的母亲也死了,不过事情平息之后,我们应该向地方长官报告。要是我们现在捅这个马蜂窝,我的修行就要前功尽弃,而且说不定还会大祸临头呢。”

  安楠达摩依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克里什纳达雅尔接着说:“关于戈拉的婚事,我倒有一个想法,帕瑞什·帕塔查里雅是我的一个老同学。他刚刚辞掉了督学的职务,领退休金在加尔各答养老。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梵教徒。我听说他家里有不少待字的姑娘。我们只要能说服戈拉,让他到他们家去,那么,去过几次之后,他就会很容易看中他们的一个姑娘。以后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一切交托给爱神了。”

  “什么!要戈拉去拜访一个梵社的家庭?那种日子早已过去了。”安楠达摩依大声说。

  正说到这里,戈拉走进了屋子,用他那雷鸣般的声音喊了声“妈妈”,但看见他父亲坐在那里,就吃惊地闭上了嘴。安楠达摩依脸上闪耀着慈爱的光辉,很快地走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吗,我的孩子?你找我干什么?”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等一等。”说完,戈拉转身要走,但克里什纳达雅尔叫住他说:“戈拉,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我有一个梵社的朋友,新近来到加尔各答,住在比顿街附近。”

  “是帕瑞什先生吗?”戈拉问道。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克里什纳达雅尔惊讶地问。

  “我是听毕诺业说的,他就住在帕瑞什先生家附近。”戈拉解释道。

  “唔,”克里什纳达雅尔接着说,“我要你去拜望他,向他问好。”

  戈拉犹豫了一会儿,显然内心在作挣扎,然后说:“好吧,我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那儿。”

  安楠达摩依对戈拉这样听话感到很奇怪,但紧接着又听见他说:“不,我忘记了,我明天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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