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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因为埃莉在睡眠中答应,下次要让试验小组要求见到的任何一个亡故者显形。

  任何一个亡故者?尽管如此,汉斯·卡斯托普仍然持否定态度。不过,任何一个亡故者之事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他的思考,使他在三天后作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准确地说,不是三天后,而是只有几分钟就使他下定了决心。他的思想转变发生在夜间孤独地坐在音乐室再次播放那张唱片的时候,唱片上是特别受人欢迎的瓦伦廷个人的演唱——他坐在椅子里,倾听这个已故勇敢士兵的祈祷,促使他奔向荣誉的战场去。他唱道:

  上帝召唤我上天堂,
  我要从那里俯视你,
  保护你,
  哎,玛尔加蕾特!

  这时,像往常听之支歌的感情那样,这次却因某些情况得到了加强,变成了强烈的愿望。汉斯·卡斯托普的内心无比激动。他暗暗地想:“懒散和罪孽,或者不是如此。这确实非常奇特,一种十分可爱的冒险行为。

  他,如果他也参与其事,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生气的。”他想起了他说“请吧,请吧!”时那种冷静的宽容语气。那是以前的一个夜晚,就在他的透视室里;他冒失地请求准许看看那里的光学仪器,他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翌晨,他申请参加将在当天晚上进行的试验活动。晚餐后半小时,就在那些勇敢的常客无忧无虑地聊着天走向地下室去时,他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去的全是老客人或是早已参加的人,有和他一同在楼梯上往下走的丁富博士和波希米亚人文策尔;后来还在克洛可夫斯基大夫房间里见到了费尔格和魏萨尔先生,检察官,莱薇女士和克勒费特女士;更不用说还有向他报告说见到了霍尔格脑袋显形的那几个人;再有就是降神人埃伦·布兰德了。

  汉斯·卡斯托普穿过那道镶嵌着名片的门时,来自北欧地区的少女已经处于克洛可夫斯基大夫的庇护之下,站在他的身旁。他穿了一件黑大褂,露出父辈一般的神情,手臂搂着她的肩膀,站在地面楼层通向他助手房间的楼梯口迎接客人们到达。她和他一同对大家表示欢迎。一切充满了兴高采烈和无忧无虑的愉快气氛,似乎为了排除任何严肃的压抑空气,大家杂乱无章地高声谈笑着,轻松地相互捅捅对方的腰部,以各种方式表示他们无拘无束的举止。克洛可夫斯基大夫胡子里黄黄的牙齿不断地流露出那种坚定的和令人信任的表情,同时一再重复地说着:“欢迎你们!”汉斯·卡斯托普一声不吭,脸上显出将信将疑的神情。他们在热情欢迎他时,语气显得特别重。主人一边使劲握住年轻人的手,一边向上和向后摇晃着脑袋,似乎是在说:“勇敢些,我的老朋友!”有谁会垂头丧气呢?这里既不胆小怕事,也没有虚假的虔诚,有的只是男子汉乐于从事无偏见的科学研究。那个被哑语式提到的人对此感到很不是滋味。我们让他想起那时他在透视室里的决心。但这种联想根本不足以表明他的心理状态。这种状态更多地使他自己十分清晰地回忆起几年前有过一次特别难忘的复杂心情,一种夹杂有自负、激动、好奇、蔑视和虔诚的精神状态。那时他在小酒店里喝了酒,第一次和朋友们准备到圣保莉大街的一家妓院去。

  再说,此刻人都到齐了。克洛可夫斯基大夫和两位女助手退回到隔壁房间去对降神人进行搜身。这次任命了马格努斯夫人和象牙色皮肤的莱薇小姐当助手。汉斯·卡斯托普和其他九位参加者留在克洛可夫斯基大夫的工作室和观察室里,等待严格的科学行动的结束。这项行动每次必做,十分正常,但总是一无所获。他熟悉这个房间。有个时期,他背着约阿希姆跟心理分析家在这里聊过天。那时,办公桌边上是一只圈手椅,给客人坐的靠背椅位于窗户左首后面。小门两侧的书架上放着他的参考书,右边后面用一个多褶屏风和几张办公桌相隔开,那里斜放着一张防水布沙发睡榻,仪器柜就在那个墙角处。另一个墙角处是希波革拉策的石膏半身像。根据伦勃朗所绘《解剖图》的铜板雕刻挂在右边墙上煤气壁炉的上方。这间诊疗室极为普通,与其他诊疗室没有什么不同。

  诚然,此刻室内的陈设看得出为特别的目的作了一些变动。经常四周放着软椅的桃花心木圆桌放到了房间中央,位于通电的枝形吊灯下方;铺满整个地板的红地毯现在被移到了左边墙角的前面,也就是放石膏半身像的地方,显得那么不合情理而又令人不解。距离燃烧着的、散发干燥灼热的壁炉不远处,放着一张盖了薄薄台布的小桌子,上面是一盏罩了红布的小灯,那里的天花板下还挂着一只电灯泡,同样蒙着红布,还包了一块黑纱巾。小桌上和四周放了几样众所周知的东西:一个摇铃和两样结构不同的物品,一副手铐,一只用于敲打的按铃,此外就是盛有面粉的盘子,废纸篓。小桌子旁是不同类型的椅子和软椅,围成一个半圆形,一头直伸到睡榻的脚边,另一头正好伸到房间的中央,上方是枝形吊灯。留声机放在这里尽头一张椅子的附近,离房门还有一半路。轻松的音乐唱片放在留声机一旁那张椅子上。布置情况就是如此。两盏红灯还没有开。枝形吊灯把室内照得一片通明,前面放有办公桌的那个关闭的窗户挂上了幔布,幔布前还有一道淡黄色的、穿孔刺绣的即所谓透明窗帘。

  十分钟后,克洛可夫斯基大夫和三位女士从小房间里走了回来。小埃莉的外貌变了样。她身上穿的已不是连衣裙,而是一种会诊时穿的服装,一种睡衣式白色皱纹布长袍,腰部束了一条带子,两只小手臂裸露在外面。从长袍里突出来的少女乳房显得柔软和松动。显然她穿得十分单薄。

  她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喂,埃莉!”“多么迷人啊!”“一个纯洁的仙女!”“祝你成功,我的天使!”她对欢呼声报以嫣然一笑。她可能知道这也是为克洛可夫斯基大夫给她穿的服装而欢呼。“刚才检查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克洛可夫斯基大夫肯定地说。“现在开始吧,伙伴们!”

  他补充说,口音带着很浓的异国情调的“儿”音。汉斯·卡斯托普对这种呼语很反感。室内响起了一片问候声、吵闹声和拍打肩膀声。汉斯·卡斯托普正要和其他人一同在围成半圆形的椅子上就坐时,克洛可夫斯基大夫本人朝他转过身来。

  “欢迎您,我的朋友。”他说,“您这次是作为客人和新人来到我们中间的,我认为这使我今天晚上感到特别荣幸。我委托您监视我们的降神人,我们按照下面的做法进行监视。”他说着,便请年轻人走到半圆形的另一端,也就是那个邻近沙发睡榻和屏风的地方。埃莉已坐在那里的一张普通椅子上,面对房间中央,但更多是面对靠近楼梯的那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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