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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多倒楣,”导演说,“全首都最美丽的女人,一个小号手竟然就把她全部占为己有,一年到头把她关在囚笼里……”

  “得啦!”摄影师说,他就是那个穿破旧毛线衫的青年。“咱们去庆贺一下!”

  他们觉得他们正在向一个光彩照人的女王大献殷勤,在他们把贡品投进她的金库前,她冷淡地瞟了它们一眼,这个金库已经装满了别的不屑一顾的礼物。然而,她抓住了他们的恭维,象一个跛脚姑娘感激有一只臂膀可以倚靠。

  12

  奥尔加继续说个不停,而雅库布心里却老占着一个念头,他刚才把毒药给了一个陌生人,她随时都可能把它吞下去。

  这件事发生得这样突然,弄得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已经发生了。

  奥尔加还在抱怨地讲她新近的经历。雅库布在内心试图使自己相信,他并不真想把药管给那个姑娘,而是她自己逼使他这样做的。

  这种想法一经产生,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虚伪的借口。他本来可以利用上千种可能性,拒绝那个姑娘的要求。对她的无礼,他本来可以用自己的无礼加以还击,然后平静地拿走最上面的那片药,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

  而且,他虽然缺乏镇定自若这样做,但他仍然能够追上她,坦白承认这只药管里含有毒药。说到底,解释整个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这并不会太难。

  可是,他却坐在这里,坐在一张桌边听奥尔加说话。这时,他本来应该去追那个护士,还有时间,竭尽全力去救她的性命,这是他的责任。那么,他干吗还坐着不动?

  奥尔加仍在说话。他不知道他干吗继续坐着。

  他决定他必须立即站起身,去寻找那个护士。他试图想出一个方式向奥尔加解释,他必须马上离开她。他应该向她吐露整个事情吗?他感到他绝不会那样做。如果那护士在他有机会制止她之前已吞下了这药怎么办呢?他能让奥尔加知道他是一个凶手吗?即使他及时找到了那护士,他怎么能向奥尔加证明他犹豫很久才行动是有道理的呢?他怎么能解释他到底为什么要让那个女人拿走药管呢?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狠里,刚才那几分钟的犹豫已经足以证明他犯有谋杀罪!

  不,他肯定不能向奥尔加承认。但是,他应该对她说什么呢?他怎样为自己突然从桌边跳起来,跑到某个地方去作解释呢?

  但是话说回来,他对她说什么又有什么区别?他干嘛忙于说这些废话?一个生命处在危险中,奥尔加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

  他明白他的考虑是毫不相干的,每秒钟的犹豫都会增加那个护士的危险。实际上,已经太迟了。在此期间,他一直在拖延,她和她的同伴已经远远离开了饭馆,他甚至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们。他怎么能猜到他们去哪里了?往哪个方向去了?

  但是,他也完全意识到这只是又一个借口,迅速找到他们会是困难的,但并非不可能。要做一些事情并不太迟,但他必须在太迟之前立即行动起来!

  “今天从我一起床,就一直很倒霉,”奥尔加在说,“我睡过了头,早饭去迟了,他们不想再供应我。浴池里尽是那些愚蠢的拍电影的人。我多么希望今天一切都顺利,因为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不知道这对我的意义有多大,雅库布,你知道它对我的意义有多大吗?”

  她俯向桌子,紧握他的手。

  “别担心,结果一切都会好的。”他强打精神说,不能把思想集中在奥尔加身上。一个声音不断地在提醒他,那个护士的手提包里有毒药,他要对她的生死负责。这声音突出地响个不停,但同时又非常微弱,仿佛发自无底的深渊。

  13

  克利马沿村中大道开着车,他断定这次请茹泽娜乘他的豪华小汽车,不会产生任何有益的结果。茹泽挪表现出执拗的冷淡,拒不让自己受到哄骗。小号手长久地陷入沉默,终于,当沉默变得太压抑时,他说:

  “你会来听音乐会的,对吗?”

  “我不知道。”她回答。

  “请来吧。”他说。即将到来的音乐会作为一个谈话的借口,暂时让他们忘记了争吵。他试图描述那个医生敲鼓时的一个逗趣形象。他决定把同茹泽娜决定性的摊牌延迟到晚上。

  “我盼望在音乐会后见到你,”他说,“这就会象上一次我在这里演出……”这话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话里的含义,“象上一次”就意味着音乐会后他们将互相做爱。上帝,他怎么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真奇怪,但在此之前,他全然没想到可以和她再睡一觉。她的怀孕已经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地改变了她,使她变成一个与烦恼和焦虑联系起来,而不是与性爱联系起来的人,的确,他曾对自己说,他应当对她表示爱,他应当吻地、爱抚她,他认真地试图这样做,但只是作为一个姿态,没有任何肉体的意味。

  当他想到这里,他意识到对茹泽娜的身体缺乏兴趣。是他过去几天造成的最大疏忽。果然,现在一切都非常清楚了(他对那些他曾请教过的朋友们很生气,因为他们没有提醒他注意到这一点):他和她睡觉是绝对必不可少的!毫无疑问,这姑娘突然表现出来的,他已证明是很难打动的冷谈情绪,正是由于他们身体的长久分离所引起的。他拒绝这个孩子——她子宫里的花朵——就是拒绝她怀孕的身体。对他来说,这就更有理由对她的肉体表现出兴趣,挑起她少女的身躯去对抗她母性的身躯,使前者成为他的同盟。

  结束了这个分析后,他感到心中产生了新的希望。他挤压着茹泽娜的肩膀,靠得更近,“我讨厌咱们吵架。我们别着急,一切结果都会好的,主要的是我们在一起。让我们把今天晚上留给我们自己吧,它将会和上一次晚上一样美好。”

  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在他体内的某个深处,骚动着对她裸体的渴望,这给了他愉快,肉欲也许会证明是一个他能最后和她沟通的共同语言。

  “那我在哪里和你见面?”她问。

  克利马明白,在音乐会后同她会面会引起公众看出他们的亲密,但这实在没有法子。“音乐会一结束,就到后台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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