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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二天清晨五点天还未大亮,驿车便起行了,约瑟爵土那厢,居然还不见动静。

  新换的马匹,走起来自然要快捷得多,今天的行程看来是不会脱节的。因此安妮妲不由得开始希望,希望驿车在傍晚以前就赶到伦敦,那样她今晚就可以去见公爵而不必等到明天了。

  要找个能够住的旅馆,并不困难,她很有信心,可是她也不至于那么天真!她明白,象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多数的旅馆都不会接纳的,更何况她还要求最便宜的房间了。

  时间在她的感觉里,依然是缓慢难熬。幸好天已放暗,而今天所路上的路面显然要比昨天的好得多。

  马车夫显然也急着赶到目的地。他尽力策着马,连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也不容许旅客多作停留。

  一路上毫无意外,也没有什么盘问检查之类的,驿车终于驶进了来德巷的双鹅车场,此时,车场里的大钟正好敲响了五响。

  双鹅车场要比安妮妲所想象的大得多,喧杂而拥挤,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马匹与车辆挤在一起。

  她把心中的惊异说了出来,这时坐在另一角落的胖子先生,开腔了:

  “你以为这样就很多吗?我上次问过店主,据说还有一千三百匹马,六十辆车目前还在路上呢!”

  这个大男人,说着一面伸了伸四肢,顺便揉了揉挤得快要发麻的筋骨,然后末等车子停稳便先跳下车去,奔向场内付设的咖啡店去。

  店内附带着卖些餐点,等车的旅客以及准备换车的旅客,多半就站在这里随便吃一些糕饼、牛肉或火腿肉,而且通常都会喝上一口白兰地,等精神恢复后,再上车。

  安妮姐记得凯柔的叮咛:去见公爵之前,先得打扮起来,于是她迈进那个附设的咖啡店去,想找间她可以换衣服的房间。

  “要两先今。”门房的答案非常简洁。

  “两先令?”安妮妲叫了起来,“我只不过用十分钟!”

  “这就是我们的价钱。”门房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样子,安妮妲明白,再和他争下去就是件蠢事了。

  “好吧!”她一面说,一面把钱付给他,于是他就叫个小孩带她去店后一间最小、设备又差的房间。

  她脱下旅行时所穿的长袍,略略梳饰了一下,然后换上了那件三姐妹公认为最好的长袍。

  若以时尚的眼光来看,这件长袍显然已经过时,虽然安妮妲已把原来过宽的腰身改窄了,腰线也提高了,同时还在领口加上一圈细致的花边。

  无论如何,这个半红的软料子,十分适合她,至少为她苍白的脸颊,衬出几分姹红。

  至于头上的小软帽,可是她们三姐妹分工合作而成的,手工尤其精巧的雪伦,还为它加上了一些缎带。

  她迅速地装扮自己;她一向装扮简单,修饰起来毫不费事。不用多久,镜子里已出现了一个令她满意的身影,虽然比不上凯柔和雪伦,但是她的确够漂亮了,足以和任何一个伦敦女子,竞艳一时。

  她私心也这样期望着,因为她虽然已尽可能地美化了自己,可是这只够得上卡夏城的标准,如今所到的是个文物荟萃,时髦华丽的大都市,她所做的努力会不会徒然呢?

  这个恐惧立刻被打消了。

  因为,有件事实早己被肯定了:凯柔和雪伦是美丽的,而她自己却绝对称得上漂亮。

  假如她不这样想,就有一点自欺欺人了。

  安妮姐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不能够相信自己,则更不要想说服公爵了。”

  她寻了一辆出租马车,要车夫载她去布鲁伦宫。

  “是不是科隆街?”

  “对了!”安妮妲含糊了一声,心想但愿他说对了。

  一声吆喝,马儿就乖乖地走了起来。安妮姐倚在车上,暗想,雪伦说中了,伦敦的大家院果然是根据屋主命名的,车夫自然都知道这些大宅的住址。

  马车两三转,便转到了一条又平又直的大石板路,而路旁的景致也显得越来越优雅。显然这是个高级住宅区了!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马蹄敲在石板上的回声,滴答、滴答的,直敲得她心儿七上八下。

  放眼所至尽是朱门华厦;巨大的花园中则摇曳着迎春早放的名花。

  有紫丁香,郁金香,另外还有几株梅花,都开得十分明媚,虽说自己的家乡也有这样的花,却是怎样也不及它们!

  安妮妲撑起窗户,快意地浏览着:街上来往着各式各样的行人,她几乎忘却自己是坐在一辆奔腾的马车上,而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大舞台,生动活泼的戏景正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展开。

  啊,伦敦真够刺激!这是她的评语,又象一声叹息。

  她专心看着窗外的众生相:一只穿红衣,骑在小丑头上的猴子令她喷饭;站在圆桶上,把桶身踏得团团转的山羊则令她称奇。

  有挽着篮子沿衔叫卖玫瑰花、水仙花的女人,也有把松饼用盘子盛着顶在头上,一面摇铃招揽着生意的男人。

  这一切把安妮妲给迷住了,直到马车放慢,穿过了一扇精致的大铁门时,她才警觉过来,车道的尽处,一幢白色的建筑物赫然在目。

  车道不长,安妮妲只能及时向两旁各望了一眼。她看到花床里种的是殷红色的郁金香,回廊上的白色大石柱子则显得年代悠远而古色古香。车子还没驶到门阶的时候,一个带着银色假发,身穿镶金边的蓝制服的男人,已从门厅里闪了出来。

  她跨出了马车,然后又因为旅行箱和旅行斗篷都必须留在车上,而要马车候在阶前等她。

  她才踏上了门阶,那位举止严肃,有礼的男子已迎了上来。安妮妲断定这位必是大管家了。

  “你有何贵干,女土?”他的声音清冷,她听得出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我想见布鲁伦公爵。”

  “你是不是和他阁下约好了,女土?”

  “没有,”安妮姐回答,“但是请你告诉他阁下,就说凯,梅登上校的女儿安妮妲·梅登,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他。”

  她说得很慢,好让这位管家记得清楚,自然这些她都预习过了。

  “请往这儿走,女士!”他引着她缓缓地向前走,就好象引着唱诗班走上圣堂一样——安妮妲不由得如此想。

  她被带进四壁刻有雕像的大理石的大厅;闪烁晶莹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悬下,映着嵌在壁上的镜子,耀得满室生辉;厅底则是一座有着红色扶手的回旋式的梯子,伸向深不可测的二楼。

  她没有细瞧,但她知道,这厅里一定还有许多仆人。一股新的羞赧突然泛了起来,于是她记起了妈妈的教导,她把头抬了越来,把背也挺直,尽量表现出良好的风度来。

  管家打开了西厢一扇暗红的厅门。

  “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女士,我这就去通知公爵阁下。”

  说完,便把安妮妲独自留在那里,走了。

  安妮妲禁不住比好奇,便四下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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