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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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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莉和他就这样随便地谈着话,万斯夫妇偶尔也插入几句。有几次大家谈得很投机,而且带着些打趣的味儿,就这样来到了秀莱饭店。 嘉莉注意到一路上的喜气洋洋和寻欢作乐的景象。车水马龙,行人杂沓,五十九街上的街车都挤满了人。在五十九街和五马路交叉的地方,沿着普拉扎广场的那几家新旅社一片灯火辉煌,使人想起豪华的旅社生活。五马路是有钱人的安乐窝,到处可以看到马车和穿着礼服的绅士在熙来攘往。到了秀莱饭店,一个极有气派的门丁为他们打开车门,扶他们出车。年轻的艾姆斯握住嘉莉的手臂,扶她走上台阶。他们走进早已挤满主顾的门厅,然后脱下他们的外衣,进入豪华的餐厅。 嘉莉一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在纽约的整个时期内,赫斯渥由于经济拮据,没有力量带她到这种地方来。这里几乎有一种描摹不出的气氛,使初来的人认为到这里来才算是见了世面。昂贵的费用,使到这里来的主顾只限于有钱的或者喜欢作乐的阶层。嘉莉曾经在《世界晨报》和《世界晚报》上常常看到有关这家饭店的消息。她看见过报上刊出在秀莱饭店举行舞会、茶会、盛大的跳舞会、晚宴的通告。某某女士定于星期三晚上假座秀莱饭店举行晚会。年轻的某某先生将于十六日假座秀莱饭店设午宴招待朋友。她每天总忍不住要看看这些社交界活动的一般常规的通告,从而清楚地知道这个了不起的食府的豪华和奢侈。现在,她终于真的置身其间了。她是在那高大魁梧的门丁护送下走上堂皇的台阶的。她看见门厅门口守着另一个高大魁梧的人,还有身穿制服的僮仆来伺候,把客人的手杖、大衣等等接过去。这是间富丽堂皇的餐室,一切都装饰得光彩夺目,是有钱人进餐的地方。啊,万斯太太福气真好;年轻、美貌而又有钱——至少有钱坐了马车被带到这里来。 有钱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万斯带头领他们穿过一排排亮堂的餐桌,桌边坐着二、三、四、五或六个人。初出茅庐的人,特别会感到这里的悠然自得和威风十足的气氛。白炽灯、擦得贼亮的玻璃杯上的反光、壁上的金饰的光辉,汇合成一片光彩,要静心察看,仔细分辨才能认出其间的差别来。绅士们洁白的衬衫硬胸、太太们色彩鲜明的衣服、钻石、珠宝、美丽的羽毛,全都极其令人瞩目。 嘉莉走进去时,气度并不亚于万斯太太,在侍者领班给她安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机灵地留心着一切小动作——那是美国人出钱购买的侍者和侍者领班的那些点头哈腰地献殷勤的小动作。侍者领班拉出每一把椅子的神气,挥手请她就座的姿势,这些动作本身就要值几块钱呢。 一坐下来,就开始表现出有钱的美国人常有的那种铺张、浪费、不实惠的大吃大喝的派头,这是全世界真正有教养、有尊严的人感到希奇和惊讶的事。巨大的菜单上罗列着一行行足以供养一支部队的菜肴,在一旁注明的价格,使合理的开支显得寒酸可笑。一盆汤要五角至一元,有十多种可供选择。 四十种烹调方式不同的牡蛎,半打就要六角。主菜、鱼、肉等菜肴的价格抵得上一个人在中等旅社住一夜的费用。在这张印刷华美的菜单上,一元半或者二元仿佛是最起码的价钱。 嘉莉注意到这一点,在细看菜单时,童子鸡的价格使她想起了另一张菜单以及大相悬殊的情况,当时,她和杜洛埃第一次一起坐在芝加哥一家高等餐室里。这只是一刹那间的回忆——像一首古老的歌曲里的一个悲伤的音符,接着就消逝了。但是在那一刹那中出现了另一个嘉莉,贫困、饥饿、走投无路,而整个芝加哥是个冷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世界,她只能在外面流浪,因为找不到职业。 墙上画着彩色图案,一个个蓝绿色方块,四周围着镀金的华丽框子,四角饰有精致地塑造的形象:花果,还有肥胖的赤裸的小爱神在上面飞翔自如。 天花板上绘着金碧辉煌的藻井,围护着中央的一大圈明灯——在闪光的棱柱和镀金泥灰卷叶之间,安着好些白炽灯泡。地板是红色的,上了蜡,擦得很亮,四周都装着镜子——高大、明洁的车边镜子,相互辉映,反覆映出不知多少人影、面容和枝形灯台。 餐桌本身并不怎么出色,可是餐巾上印着“秀莱”这字样,银器上刻着“蒂芬尼”①的牌号,瓷器上有“哈维兰”②这姓氏,有红灯罩的小枝形灯台照耀着一切,墙上的色泽反映在客人的衣服和脸庞上,使这些餐桌显得十分夺目。每一个侍者的鞠躬、后退、伸手安排杯盘的态度,平添了尊贵和高雅的气氛。他对每一顾客都专心亲身伺候,站在旁边,半弯着腰,侧耳倾听着,双手叉在腰间,嘴里说:“汤——甲鱼汤,是——一客,是。牡蛎——有——半打——是。芦笋!橄榄——是。” ① 查尔斯·刘易斯·蒂芬尼(1812—1902)为美国珠宝和金银器皿商人,1851 年在纽约创办著名的蒂芬尼公司。 ② 这是一家著名的瓷器公司。 对每个客人都会是这样一套,不过这次是万斯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以后,一个人替大家点的菜。嘉莉张大眼睛在观察餐厅里的人们。原来这就是纽约的上流生活。有钱人就这样消磨他们的白天和晚上。她那可怜的小脑袋,没法不能把每一个场面推想到整个社交界。她以为每一个高贵的妇女下午一定处身在百老汇路的人群中,看日戏的时候在戏场里,晚上坐马车上饭馆。在什么地方必然都风头十足,有马车等待着,马车夫伺候着,可是她都没有份。在漫长的两年里,这样的地方就一次都没有到过。 万斯在这里如鱼得水,正像赫斯渥从前一样。他爽气地叫了汤、牡蛎、烤肉和配菜,还要了几瓶酒,装在柳条篮里,放在桌边。 年轻的艾姆斯主动提供了信息,说他们知道他是不喝酒的。 “我也不喜欢喝酒,”嘉莉说。 “你们这些可怜虫,”万斯太太说。“你们不懂得酒的好处。不管怎样,你们都要喝一些。” “不,”嘉莉说,“我还是不想喝。” 艾姆斯正出神地望着餐厅里的人群,使嘉莉看到了他有趣的侧影。他额角很高,鼻子大而结实,下巴也还讨人欢喜。他的嘴巴优美、阔大而匀称,略长的棕黑色头发在一边分开。嘉莉觉得他还带着一点儿孩子气,但他却是个十足的成年人。 “你可知道,”他想了一下,回头对嘉莉说,“有时候,我认为像这样挥金如土是可耻的。” 嘉莉望了他一会儿,对他的严肃态度略微有些儿惊奇。他似乎在想一些嘉莉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真的吗?”嘉莉很感兴趣地问。 “是的,”他说,“他们对这些东西不知多花了多少钱。他们在卖弄阔气。” “我不懂既然人们有钱,为什么就不该花,”万斯太太说。 “这没有什么坏处,”万斯说,他还在研究菜单,虽然已经叫了菜。 艾姆斯又回过头去,嘉莉又望着他的额角。她觉得他似乎想到别处去了。 而且他在观察人群时目光是温柔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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