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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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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得含糊其辞。 “看来我还是就这么做银行职员为好。”他笑道。 “不过作为故事确实够独特的,没以为实有其事。我以为全是凭空想象呢。”我说。 他放下筷子,盯视了一会儿我的脸。“说倒说不好,我就是时不时有莫名其妙的体验。”他说,“虽说莫名其妙,也并不是说不着边际,说不莫名其妙也就不怎么莫名其妙了。但对我来说,事情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同现实多少有些游离,也就是说,同在新加坡海滨餐馆吃蟹吐出虫子来而女孩却太平无事安然入睡那件事差不多。说怪就怪,说不怪就不怪。是吧?” 我点点头。 “那样的事我有很多很多,所以才想写小说。题材上手到擒来,按理多少都应当写得出。可实际一动笔,我就觉得小说不该是这样子的。假如拥有一大堆有趣题材的人就能写出一大堆好的小说,那么小说家和金融业就没了区别。” 我笑了。 “不过能见面还是挺好的。”他说,“许多事情都透亮了。” “也没什么好感谢的。还是让我听一下你所说的莫名其妙的体验,哪怕一个也好。”我说。 他听了显得有点惊讶,喝一口杯里剩的啤酒,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关于我的?” “嗯。当然,如果你想为自己的小说创作留起来,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说。 “不不,小说已经可以了。”说着,他在脸前摆一下手,“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喜欢说的,只是光说我自己有些不大好意思。” 我说我倒更喜欢听别人说,不必介意。 于是他讲起棒球场的故事。 “棒球场外场后面是一片河滩,河对面的杂木林里零星建了几座宿舍楼。地处离城区相当远的郊外,周围还剩有不少农田。一到春天,可以看见云雀在空中来回飞舞。不过我住那里的原因很难说有多少牧歌情调,而要现实得多庸俗得多。当时我被一个女孩迷得失魂落魄,但她对我似乎没怎么注意。女孩相当漂亮,脑袋聪明,总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气氛。她和我同一年级,在同一个课外活动俱乐部。听她的语气,似乎没有特定的恋人,但实际上有没有我并不清楚,俱乐部其他人也对她的私生活一无所知。这样,我就打算彻底弄清她的生活情况。只要弄清她的种种情况,我便可能抓住什么把手,即使不成,至少也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按俱乐部名册上的地址,在中央线尽头一个车站下车,又乘上公共汽车,找到她的宿舍。宿舍楼是三层钢筋混凝土建筑,甚是像模像样。阳台朝南对着河滩,能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河那边有座很大的棒球场,可以看见打棒球人的身影,球棒击球声和喊叫声也能听到。棒球场再往前聚集着一些人家。确认她的房间在三楼左侧靠头之后,我离开宿舍楼,过桥来到河对岸。桥只在下游很远的地方有一座,过河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沿着河的对岸往上游走,在女孩宿舍楼对面停住,打量她房间的阳台。阳台上摆着几盆花草,一角放着洗衣机。窗口挂着花边窗帘。接着,我沿棒球场外场的围栏从左面往三垒那边转去,发现三垒旁边正合适的位置有一座破旧不堪的宿舍。 “我找到宿舍的管理员,问二楼有没有空房间。也巧,时值三月初,几个房间空在那里。我一个一个转,选中一个正中下怀的房间,决定在那里住下。那当然是能整个儿望见她房间的位置。那个星期我就收拾好东西搬了过去。由于是旧建筑,窗口又是东北向,房租便宜得惊人。之后我回家——我家在小田原,我总是周末回去——求父亲借来一个大得出奇的相机望远镜头,用三脚架支在窗前,对好焦距,以便能看到她的房间。起初我并没打算偷看,但心血来潮地想起用望远镜头看看,真的试着一看,房间里的情景竟清晰得难以置信,简直像捧在手上看一样,连书架上的书名都几乎历历在目。” 他停了一下,把烟头戳进烟灰缸碾灭。“怎么样?最后讲完?” “当然。”我说。 “新学期开始她回到宿舍。我得以淋漓尽致地观察她的生活。她宿舍前面是河滩,再往前是棒球场,加之房间在三楼,不可能想到自己的生活会给什么人看到。我的算盘打得一点不错。一到晚上她就随手拉上花边窗帘,但房里面一开灯,那东西便毫无用处。我可以尽情尽兴地观看她的生活情形、她的身体。” “拍照了?” “没有,”他说,“没有拍照。我觉得干到那个地步自己会肮脏到极点。当然,光看也可能是相当肮脏的,但还是要划一道界线才行。所以没有拍照,光是悄悄地看。不过,一一观看女孩生活,确实让人觉得心里怪怪的。我没有姐妹,又没怎么同特定的女孩深入交往过,根本不晓得女孩平时的生活是怎么个样子。所以许多光景都让我吃惊,给我不小震动。详细的不太好说出口,总之感觉上很怪。这您明白吧?” 我想我明白,我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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