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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监视者(11)


  父女俩默默地看着他。最后,爸爸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烫着你的胳膊了吗?” 一天晚上,汉斯、马克斯和莉赛尔围坐在壁炉旁,妈妈在厨房里忙活。马克斯又在读《我的奋斗》。

  “你知道吗?”汉斯说着把身子向火边靠了靠,“其实,莉赛尔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马克斯放下书。“你猜不到,她和你还有多少共同点。”爸爸确认罗莎没有进来后继续说,“她也像个优秀的拳击手。”“爸爸!” 快满十二岁的莉赛尔依然像竹竿那么瘦,她靠墙坐着,听到爸爸的话,吓了一跳,忙申辩:“我可从来没打过架。”“嘘!”爸爸开心地笑了。他向莉赛尔挥挥手,让她压低嗓门,接着凑近她说:“得了,你想否认暴打路德威格 舒马克的事吗,嗯?”“我从来没有——”她住了口,想抵赖是徒劳的,“你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我在科勒尔酒吧碰到过他爸爸。”莉赛尔害臊得用双手捂住了脸,她把手放下来后,马上提了一个要紧的问题:“你对妈妈讲了吗?”“你在开玩笑吧?”他冲马克斯眨眨眼,偷偷对女孩说,“你还活得好好的呢,对吧?”那晚也是几个月来爸爸第一次在家里拉起手风琴。他拉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问了马克斯一个问题。

  “你学过吗?”他的脸藏在角落里,凝视着壁炉里的火焰。“学过,”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只学到九岁。那时,我母亲卖掉了音乐教室,也停止了授课。她只保留了一件乐器,但我拒绝学琴。后来,她也就放弃了教我。我是个笨蛋。”“不,”爸爸纠正他的说法,“因为你是个男孩子。“ 夜里,莉赛尔和马克斯范登伯格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睡在各自的房间里,都会做噩梦,并从梦中惊醒。一个人是在床上尖叫着醒来,另一个人则是在冒着烟的炉火旁喘息着醒来。

  有时,莉赛尔和爸爸一起读书,读到近凌晨三点时,他们会听到马克斯醒来时的动静。“他像你一样在做噩梦。”爸爸这样说。有一次,莉赛尔对马克斯的焦虑感到好奇,决定下床去看看他。听了他的故事后,虽然她不能准确地说出他每晚梦境的具体内容,但也能猜到他的噩梦里可能会出现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门厅,来到起居室兼卧室的那个房间。

  “马克斯?” 她悄悄地喊了一声,睡意蒙眬中,她的话有些含混不清。

  开头,他没有答应,但很快他就坐起来,在黑暗中搜寻着。

  爸爸还待在她的卧室里,莉赛尔挨着马克斯坐在壁炉旁。妈妈在他们身后睡得正香。火车上那个女人要拼尽全身力气才能打出比妈妈更响的呼噜来。

  炉火只剩下一团烟雾,没有一点火星。这天清晨,他们进行了一次谈话。

  噩梦的交流 女孩:“告诉我,你做这种梦的时候会梦到什么?” 犹太人:“……我看到自己转过身,挥手告别。” 女孩:“我也在做噩梦。”犹太人:“你梦到了什么?” 女孩:“一列火车,还有我死去的弟弟。” 犹太人:“你弟弟?” 女孩:“他死在来这儿的路上了。”女孩和犹太人同时说:“是啊——是啊。”如果自打这次短短的交谈后,莉赛尔和马克斯就再也没梦到类似的可怕场面,那就太好了。可惜,这只是个良好的愿望,不是事实。他们仍然会做噩梦。那噩梦就像是对方球队里最棒的队员,你听到谣传说他受伤了,或者是生病了——可是他却出现在你眼前,和其他球员一起做热身运动,准备上场;也像是一列按照时刻表运行的火车,停靠在夜晚的站台,后面用一根绳子牵引着许多回忆,一长串的回忆,引发了一连串可怕的碰撞。

  唯一的变化是,莉赛尔告诉爸爸,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应付那些噩梦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受伤的感觉,但爸爸总归是爸爸,他的话总是很得体。

  “哦,感谢上帝,”他似笑非笑地说,“至少现在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那把椅子把我硌得难受死了。”他伸手搂着女孩,一起走进厨房。

  时光流逝,莉赛尔生活的两个世界——汉密尔街三十三号里面和外面——之间产生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她学会了把两者截然分开的技巧。

  在外面的世界里,莉赛尔也学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事物可以有多种用途。一天下午,在她拎着空洗衣袋回家的路上,瞥到一张报纸露在垃圾桶外,那是一份周刊——《莫尔钦快报》。她把报纸带回家里,递给马克斯。“我想,”她告诉他,“你可能愿意填填报上的字谜游戏,可以打发时间。”马克斯对她的好意深表感谢,为了证明她带回来的东西有价值,他把报纸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几小时后,他把自己填的谜底拿给她看,只有一个没有填出来。

  “该死的第十七列。”他说。

  1941年2月,莉赛尔十二岁生日这天,她收到了一件礼物——一本旧书,心里非常感激。这本书叫《泥人》,写一对古怪的父子。她紧紧抱着妈妈和爸爸,高兴得不行,而站在一旁的马克斯心里却不好受。

  “生日快乐,”他的笑很勉强,“衷心祝你生日快乐。”他把双手插在衣兜里,“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否则会送点东西给你。”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根本没什么可以送人的,也许除了《我的奋斗》,但是他不能把这样的政治宣传品送给一个德国女孩,这等于一头羔羊送给屠夫一把锋利的刀。

  他脸上的微笑极不自然。

  她拥抱了她的妈妈和爸爸。

  马克斯看上去那么孤单。

  莉赛尔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她走到他身边,紧紧拥抱他。“谢谢你,马克斯。” 最初,他只是木然地站着,可等她抱他的时候,他的双手慢慢抬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事后,她才想起马克斯范登伯格脸上那无助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他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要送她一点东西的。我时常想象这番景象:他整晚躺着,无法入睡,反复思量可以送她什么东西。

  结果,一周后,他送来一份画在纸上的礼物。

  他要在凌晨时分把礼物带给她,在回到水泥台阶下面——他所谓的“家”之前。

  地下室里的书页 一周以来,莉赛尔完全被拦在地下室以外,只有妈妈和爸爸负责给马克斯送吃的下去。

  “不行,小母猪,”只要她一开口,妈妈就会这样说,而且总能找到新借口,“你在上面干点正事得了,比如帮我把衣服熨完?你觉着送衣服挺有趣的?那就再试试熨衣服好了。”如果你有出了名地凶,就能轻而易举完成这项保密工作,的确很管用。

  在这个星期里,马克斯从《我的奋斗》里裁下一些张纸,把它们刷成了白色。然后,他在地下室里绷了一根绳子,把这些纸挂在绳子上面。等纸干透以后,最困难的部分就开始了。他学会了如何勉强过活,但显然不是一个作家,也不是一个画家。除此之外,他还得在脑海里构思写作,直到他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来。只有这样,他才敢在纸上写故事,它们晾干后变得凹凸不平,还残留着气泡。他用的是一支小号的黑色油漆刷。

  故事叫做《监视者》。

  他估计要用十三页纸,因此刷了四十页,预计至少重复两次就能大功告成。他先用《莫尔钦快报》来做实验,好把自己那拙劣的绘画水平提高到可以勉强接受的程度。他工作时,仿佛能听到女孩在悄悄说:“他的头发,”她不停地在他耳边嘀咕,“就像鸟的羽毛。”画完后,他用一把小刀在这些纸的一侧戳了个洞,用绳子穿上。这本十三页小册子的成品是这个样子的:我这一生都在恐惧之中,因为周围总是有监视我的人。我想第一个监视我的人应该是我的父亲。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他的样子,他就消失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我就喜欢打架。我多次被打败。另一个男孩常和我较量,有时他的鼻子也会流血。

  许多年后,我不得不东躲西藏。我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因为我害怕醒来时会发现有人站在我面前。不过,我很幸运,站在那儿的总是我的朋友。

  我躲起来的那些日子,总会梦见一个人。我找他的那段旅途,危险丛生。

  凭着运气,我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了他家。

  我在他家一连睡了好些天。他们说是三天……等我醒来时,我发现了什么?站在一旁监视我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另一个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孩和我都意识到我们有共同之处:火车、噩梦、拳头。 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女孩说我看上去像别的东西。现在,我住在一间地下室里,噩梦缠绕着我。一天晚上,噩梦过后,一个影子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于是,我告诉了她。

  作为交换,她也向我讲述了她的梦境。

  如今,我认为女孩和我成了朋友。她生日那天,她反倒送给我一件礼物。它让我明白了一点,我所认识的最好的监视者根本不是一个男人……珍贵的、珍贵的、珍贵的、珍贵的、阳光、水、活动、阳光、阳光二月下旬的一天,莉赛尔在凌晨醒来了,看到一个黑影走进她的房间。这是典型的马克斯风格,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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