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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他解开衬衣扣,坐在厨房的桌子上。劳拉倒了一杯冰镇咖啡,拿给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他咽下一口,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咖啡的冰冷和甜昧让他的上腭微微有点痛感。

  她的手拿开了。他睁开眼,看见她走过去调节烤箱的温度,揭开盖查看一下,用纸巾擦了一下额头。没有化妆的她看上去像个年轻女孩子,光洁的皮肤因为热而发红,有点潮湿,蓝蓝的眼睛坦诚而好奇。她走回他身边,吻一下他的头顶,拿起他的残手,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指关节。

  “利伯曼打电话说你还没去他那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又够你受的。”

  他点点头,喝完了咖啡,问道:“到安息日前还有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她解开他袖口上的扣子,脱下他的衬衣,放在一把椅子上。“去洗个澡刮刮胡子。男孩们刚才在澡盆里玩潜水艇来着,不过我已经替你刷干净了。”

  他站着,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离开厨房,走回到起居室里去,脚下净是玩具和书构成的路障。当他穿过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时,无意中见到了落日:珊瑚红色和蓝色的轻盈云层——那是水手纹身用的颜色——将天空分割得像多层的蛋糕。他站在阳台上,把手放在栏杆上,向东方望去。

  一个阿拉伯男孩赶着一群山羊,正穿过将大楼与公园分割开的那片空地。丹尼尔注视着羊群敏捷地穿过杂草和岩石,接着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经过耶民莫什的艺术家公寓,越过了欣农山谷。朝老城望去,塔楼、御敌用的城墙和胸墙就像从童话书里出来的一样。

  这里是他的出生地。

  在他身后,太阳正在落下,这座城中之城的古老石头表面似乎要后退到朱地安地区的薄暮之中去。像梦一般。忽然之间,电灯亮了起来,照亮了开有炮眼的城墙,光线集中地照在城墙的雕饰带和裂缝上,显出了教堂圆顶、塔楼和塔尖的轮廓,像黄铜或含金的浮雕。

  仿佛正在那时,周围的村子开始像一群一群的萤火虫般闪着光,这使他意识到了渐渐袭来的黑暗,想到池在安息日之前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让自己又沉醉了一会,闭上眼,吸纳到了下面城市里的气味和声音。汽油味和鸡汤味,笑声和操场上的叫喊声从自由钟公园飘了上来。温暖甘甜的空气,掺合着松木的香味被沙漠吹来的阵阵轻风送了上来。

  他把所有这些都吸了进去,觉得心里一片安宁,然后却又开始想起那个死去的女孩,紧张感又抓住了他。他睁开眼睛,一切都成了混沌,灯光和颜色,阴影和秘密,模糊的边界,一切都搅成了一锅汤。

  他感到被击溃的虚弱感,迅速离开阳台,走进卫生间,脱掉衣服。

  站在淋浴器的喷头下面,水柱拍在他脸上,烫得几乎让他受不了。他用肥皂徐满全身,狠狠地摩擦着皮肤直到感到疼痛为止。

  他在想是谁洗了她,把她变成了一个无血的空壳,就像某种可怕的动物蜕下的壳。

  什么样的魔鬼杀了她,然后又把她擦得那么干净,仿佛她是只必须擦干净才能放到一边去的脏盘子,仿佛这件罪行的肮脏能够被彻底清除似的。

  什么样的头脑会喜欢这样的兽行?

  他干干净净地走出浴室,心里却更加迷悯了。


  第八章 美人们

  他把三个孩子都带到楼里的小教堂去,尽可能集中精力祈祷,然后回到家里,回到安静的状态中——劳拉穿着一件深蓝色天鹅绒睡袍,她的头发被一块白丝巾盖住了,蜷在沙发上,翻着一本美术书籍,旦亚趴在她身旁。酒已倒好,桌子也已摆好,而且铺上了白色的亚麻桌布,上面摆上了安息日用的银餐具,房间里随着桔黄色的烛光闪动而显得明灭不定。

  他们五个人坐在桌旁,唱了一首欢迎安息日天使降临的赞美诗。然后他又握着劳拉的手,唱了一首“勇敢的女人”,歌的旋律是古老的也门民歌。他们拥抱了之后,他祝福了孩子们,把他的手放在每个孩子的头上,念诵的祝福祷词比往常要长一些。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另一种仪式正在逐渐展开。这个狞笑的男人喜欢称之为“刀的献祭”。他已经做过了记忆游戏,也已手淫了三次,这在生理上使他得以放松,但他脑袋里仍然像有火车“隆隆”开过—般地难受。

  多困啊,他想,狞笑着,脑中的“隆隆”声再次响过去。自给自足的生活,柔和的音乐,一个汉堡包,一罐啤酒,床头柜上放着他最爱读的书籍。用来吸收精液的薄纸是很好的氨草胶,现在揉成一团扔在了废物筐内。他的小美人们正安然地躺在它们的天鹅绒床上休息。美丽的小刀。

  他小心而轻柔地拔掉箱子的栓,打开盖子,看着它们。多可爱啊。

  美人们。

  他取出最小的那把解剖刀,在手指间转着看;为刀把的那抹了黄油般的光滑感受而吃惊,刀片划过有甜蜜的叮咬般的感觉。他在一个指关节处试试刀锋,几乎没察觉到割破皮肤,就看见一滴血无痛地冒出来,先注满了指关节处的指纹,然后轻轻地、痒痒地流下他的手指。他把舌头伸到伤口处,自己饮去了那滴血。精液出来,血液进去。既有效率,又自给自足。

  他照了照挂在桌子上方的镜子,拿起那对耳环,望着它们——便宜的破烂,但对他来说很珍贵。他颤抖了一下,把它们放下,拿起解剖刀,做了一个在脖子上划过的动作,只留一毫米的距离。假装杀人,这是个挺有趣的哑剧。

  “会跳舞的小人。”他大声地说出来,却被自己声音的粗哑吓了一跳。嘴干了,再喝口啤酒感觉肯定不错。稍等一下。

  他又看看那把刀,吻了吻钝了的刀刃,把它放在大腿上,打了个哆嗦。

  会跳舞的小人。它多么喜欢在用肉体作地板的舞厅里轻盈地跳一支华尔兹,以冒着血沫的腥红色显示它划过的痕迹啊。切到更深处,揭示内部的谜。跳啊,切片啊,挖啊。

  真正的科学,是真正的科学和艺术的最终混合物。

  昨晚的舞会开得不错,那么干净,那么有秩序。

  是件可爱的事,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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