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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战争,”柳霞也十分费劲地叹了口气。她也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头。她做了个轻微的手势,表示战争已经过去,离这里越来越远了。

  他的眼睛无法看清她,一切都模模糊糊,象是伴着滚滚的车轮声响飞快地掠过。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看不清面目。她变成一团炽热的火,越烧越旺,把房里的空气似乎都烧光了。呼吸的空气也没有了。周围的一切和他心里的一切都已经烧得精光。眼前只剩下一种力量左右着一切,鲍里斯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只能听任这股力量的支配,他轻声细语道:

  “我……在这儿……感到心里舒服……”尽管他因为作了这样的暗示而羞得无地自容,但仍怕她不懂得其中包含的意思,爽性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张床上,感到很舒服。

  “我很高兴……”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于是他也好象从远处回答了一句,自己也听不真切:

  “我也…很高兴…”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尽管他竭力挣扎着,免得不成体统,而且由于这种挣扎而变得尤其虚弱无力,但还是向她伸过手去表示感谢。一方面感谢她的关切,感谢她给他们栖身之所,一方面也证实一下,这个笼在炽热雾气里的身影,这个在恍恍惚惚的暗淡光线里摇曳的身影,就是那个胸脯中间有着一条陡然直下夹缝的女人,这条双乳间的夹缝搅得他真是头晕脑热,一旦到这耀人眼目的、散发着神秘气息的身体,他的心就禁不住怦怦乱跳起来。女人啊!女人原来就是这样的!她对他做了些什么呢?她就象从树上扯落一片树叶那样把他扯下来,让他打转,随她飞奔,在大地的上空翻飞,轻轻贩陋,无根无蒂……

  现在什么都不存在了。过去也什么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她,这个女人。现在他整个人儿,直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都是属于她的,这已经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他好象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某个荒漠的空间里找到了她的手,他感到了她手指上的几个小疹子,甚至连她肌体上肉眼看不见的汗毛也感觉到了,好象在她的手指上不曾有过或者说现在没有了皮肤,他是用赤裸的神经在接触她的手。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排长好象完全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幻境,陷进了一张炽热地燃烧着的火网里。

  后来的事他都记不得了。

  一道耀眼的灯光直刺他的双眼,于是他惊恐地把脸埋进了枕头。

  他没有一下于醒悟过来,并没有一下子认清这是明亮的灯光。但他清楚地看到一个女人用手捂着脸,他惊恐了,全身缩成一团。这时他就想立刻能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马上死掉,或是跑到厨房里的战士们那里去。

  “原来是这样!但为什么是这样呢?”鲍里斯把嘴唇咬得发痛,感到那颗惊慌不安的心渐渐地恢复了常态,中断了的呼吸也渐渐平稳均匀了。他觉得过去似乎从来也没有领略过这样的幸福,他只记得这个女人在他的怀里不知为什么显得是个小姑娘,这一点更增加了他的害怕和羞耻感觉。如果现在能把一切都忘掉,使一切都似乎不曾发生,那未他就决不会再用种种愚蠢举动去欺侮女性了——一个人不干这些蠢事也一样过,根本不需要这样……

  中尉这样想着,同时却惊讶地感到,他身体里那么长久郁结着的、时时困拢着他的一种压抑消失了,使他如释重负,他体验了肉体的欢快以后,觉得通体松快,精神焕发。

  “畜生!禽兽!”鲍里斯骂着自己,但这骂声似乎无关痛痒。从理智上说,他觉得羞愧、慌乱,但身体里却布满了一种莫名的愉快和一种充满睡意的舒泰。

  “我这也算是为前线出了力。”

  鲍里斯毫不想反抗地等待着这个女人在寂静中清清楚楚说完这几句话以后,会打他一记耳光,然后痛哭失声,在床上打滚,揪扯自己的头发。但是她失神地、一动不动地躺着,一滴眼泪从鼻梁处滚落到她的唇边。

  一种从未有过的悔罪,负疚的感觉突然袭上他的心头。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这个女人的痛苦,这完全是他利用了她的温柔驯顺,粗暴地强加给她的,她为他张罗种种事情,给他弄吃的,喝的,让他洗澡,给他洗那臭气熏天的包脚布……鲍里斯眼睛望着墙壁,疚愧地承认了所有的男人不知为什么都羞于承认的一点:

  “我……这是第一次……”他停顿了一下,轻得几乎听不见地又说了一句:“请原谅我,如果这也能原谅的话……”

  柳霞没有作声,她好象还在等他说什么,也可能是她已经依恋上了他,他的呼吸,他的气味和他身体的温暖都使她依恋。柳霞觉得鲍里斯现在已经不是不关痛痒的外人了。鲍里斯眼下那种羞愧交迸的神情特别使她动情,博得她女性的怜爱和宽恕。柳霞用手擦掉眼泪,把身体转向鲍里斯,忧伤而真挚他说道:

  “我知道,鲍里亚……”她脸上解嘲似地掠过一丝微笑,补充说道:“我们女人不耍点小脾气,不流几滴眼泪就没法过日子……”她伸过手去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象是鼓励他,又象是安慰他。“把灯关了。”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一种暗示。

  鲍里斯还不敢相信他的作为会不遭受惩罚,但他顺从地爬起身来,胡乱拖了一条盖被披在身上,跌跌绊绊地走到方凳前面,踏上凳子把灯捻灭了。他现在站在黑暗里,不知怎么办才好。柳霞没有再叫他。身子也不动弹。鲍里斯整了整身上的盖被,干咳了两声,笨手笨脚地坐到床沿上。

  夜航的飞机飞过屋子上空,发出隆隆的声响,窗上划过一个绿色的亮点。飞机飞得很低,毫无顾忌。一架小飞机后面跟着好几架重型运输机,满载着炸弹。也可能是在把伤员运出去。飞机的马达象爬坡的老马的心脏,呼哧呼哧直喘,这声音好象是在喊号子:“杭育,杭育!”

  窗上返照出远处传来的模模糊糊的蓝色的光影,窗玻璃上一下子现出张牙舞爪的苹果树树影。房里的格子架也照得很清楚。小凳予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有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满含责备地瞅着排长,似乎在问:

  “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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