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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腿部受伤的战士请求姑娘把躺在他身旁的德国兵尸体搬走,尸体有一股阴冷的寒气。大家把德国鬼子已经发僵的尸体推出战壕,把其余的尸体也都推到两旁,拖出战壕,并且用帆布篷给伤员们搭了一个遮棚,四角都用步枪枪管插住。这一阵子活儿使大家感到暖和了一点。帆布篷在寒风里象铁皮似地啪啪作响,伤员们冻得牙齿直打战。风灌进坦克座舱,发出回荡的声响。那个炮手,当他叫得筋疲力竭的时候,就暂且安静一会儿。但过一会儿又发出绝望的尖叫,凄厉刺耳,他在痛苦中挣扎。

  “老弟,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了?”战士们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你喊叫有什么用呢?”

  但是谁的话他都听不见,于是战士们也竭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被派到营室去联络,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回来。女卫生员把鲍里斯叫到一边。她把鼻子缩在冻得绷硬的坎肩领子里,踢动着穿着毡靴的双脚,两眼望着中尉手上的破手套。鲍里斯犹豫了一下,脱下手套,弯身把它们戴到一个伤员十分乐意地伸出来的手上。

  “伤员都会冻坏的!”姑娘重又阖上了肿胀的眼皮。她的脸、嘴唇都浮肿了。颇有血色的脸颊上就象撒了一层糠皮。由于寒冷、严冻和肮脏皮肤裂开了好多口子。被烧伤的炮手抽泣着,但好象嘴里噙着奶头入睡似地,发出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坦克座舱里依然风声呼呼,篝火即将熄灭,在积雪化开的地面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

  鲍里斯把双手笼在衣袖里,歉疚地低下了服睛。

  “你们的医生在哪儿?”姑娘问道,眼皮也没有抬。

  “打死了。”

  炮手不作声了。姑娘费劲儿地抬起眼皮,眼眶里贮满了泪水,使视线都模糊了。她精神紧张地等待着炮手会大声喊叫起来,鲍里斯看出了这一点,他担心她自己会大声叫起来,不能自制。但是她没有大叫,控制住了自己。噙在眼里的泪水叉倒流了回去。”

  “我该走了。”姑娘哆嗦了一下,又站了几秒钟,侧耳听了听。“我应该走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好像在给自己鼓气,就朝战壕的胸墙上爬去。

  “派个战士……我给您派个战士。”

  “不用了。”已经是从远处传来她的声音,“人那么少,万一有个什么……”

  鲍里斯也爬到了战壕上面。他用颤抖的手擦掉眼角上冻硬的眼屎,竭力想看清黑暗中姑娘的身影,她身上那件坎肩单薄得处处都透风,但是周围已是杳无人影。斜风裹着大雪,雪片越缠越紧。鲍里斯估计暴风雪很快就会停止,因为雪越下得紧,风就越刮不进。他回到坦克旁边,背靠着履带站了一会儿。

  “小卡雷舍夫,把能烧的都找来升火!”中尉脸色阴郁地命令道,又轻声地补充了一句:“把死人身上的衣服都剥下来,盖在他们身上。”他用眼光指着伤员们说道。“再给我找副手套来。准尉,战斗警戒怎么样了?”

  “都布置好了。”

  “要到炮兵那儿去一趟。也许他们的通讯联络没有断,最好能再搞几箱弹药来……”

  准尉不很乐意地站起身来,把短大衣裹得紧一些,然后慢吞吞地朝大炮那儿走去。这些大炮在夜里曾经顽强地参与了战斗。隔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只剩下了一门大炮和四个人,也都受了伤。炮弹没有了。箱子还有不少。”莫赫纳柯夫把短大衣领子上的雪拍掉,这时他却惊奇地发现领子撑开了。“是不是要下令让炮兵们到这儿来?”他一边用别针把领子别住,一边问道。

  鲍里斯点了点头。又是马雷舍夫和卡雷舍夫这两名没有受伤的战士跟着准尉走了。其余还能动弹的人就跟在他们后面去拖箱子来升火。大家把受伤的炮兵转移到战壕里来,伤兵们见到篝火、见到人,都高兴起来了。但是炮长不肯离开火力阵地。他要求把打坏的大炮留下的炮弹给他送去。

  这样,就在没有通讯联络的情况下,光凭耳朵听、鼻子嗅,他们坚持到了天明。这期间曾经有一些迷了路的德军残部象幽灵鬼怪似地在夜色里出现过,但当他们一看见俄国人,看见击毁的坦克和冒着烟的汽车就赶紧溜走,在笼罩一切的昏暗的雪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到了早晨将近八点的时候,后面的榴弹炮停止了轰击。左右两翼的大炮都沉默了。前沿的那门火炮响亮地发射了最后一发炮弹,也沉寂了下来。炮长也许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完了,也许是已经牺牲在他的炮位上。在下面,好象就在脚下的山谷里,有两门迫击炮怎么也不肯停下来,不断地轰击着。而在昨天傍晚时分,这两门迫击炮还象砍伐场上的两个树墩矗立在雪地里毫无动静。大口径的机枪断断续续地吼叫着,步兵惯用的各种火器交炽成一片混杂的声响,打得火光迸射,子弹乱飞。

  这时重型火炮向着肉眼看不到的远方目标轰击起来,声如雷呜,惊天动地。

  步兵们肃然起敬,一下子都停止了打枪。前沿阵地各个火力点也自惭形秽地陆续停止了射击。甚至连那两门迫击炮把几发炮弹送进了冰天雪地之后,也停止了发射。看来它们也明白:既有铁匠打铁,何用蛤蟆插手。

  这种罕见的巨型大炮,据行家们说,它们的炮管里可以钻一个人进去还绰绰有余!他们在运行时所消耗的燃料要比作战时消耗的火药和炮弹还要多。现在它打了一阵漂亮的、组织得很出色的排炮,把疲惫地沉浸在夜色里的周围地带震醒以后便高傲地保持沉默了。但从远处还久久地传来大地的震颤。而战士们腰带上从昨晚起始终空着的饭盒仍然不断叮当作响。

  空气和雪都不再颤动了,人的双腿和腿下面的地面的颤栗也终于停止了。雪花还在往下飘落,粘乎乎地已经没有势头。它欢快地飘着,密密层层,好象在大地上空悬着一张雪幕,它结聚着,似乎在等待某一天在这人间下界不再有这兵刃之灾。

  周围静悄悄。静得使有些战士从雪地里伸出头来,不敢相信地环视四周。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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