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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在向女性进攻的时候,即使是赤裸裸的诽谤,也是很占便宜的,何况她遇到的还是表面看来很有道理的诽谤哩。“个性强的女性”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被创造出来。尽管玛格丽特由于天性以及由于很早就成为一家之主,在某些方面很坚强,但在另一些方面却又柔弱如水,而在这一方面更是最为软弱。她也和所有优秀女性一样,很像一片可怜的小树叶,一遇到社会舆论刮一阵风,也不管是对是错,都会迎风颤抖。言简意赅的文字可以描述很大的痛苦。但我怀疑任何男人连篇累胶的描述是否能使任何人——除非是有品德的女人(而她们又并不需要借助于此)——体会到一个有品德的女人预见到自己将被议论为不正派的女人时所感到的痛苦。如果她打骨子里不正派,那么她还可以厚着脸皮挺过去。但她又没有这个有利条件。她实际上纯净如白雪,但看到黑漆正向她越逼越近。这不幸的姑娘会无精打采地一连坐上几个钟头,感受内心的痛苦呻吟。当她父亲跟她讲话时,她常常只是机械地回答,同时面颊会突然像火一般绯红,以致老人不禁奇怪他究竟讲了什么使她如此难堪。什么也没有。他的话对她说来比耳边风还不如。不管她似乎在讲什么还是想什么,使她那灼热的面颊染上赧颜的总是那让她感到无时不在的恐惧。不过那天晚上,当她从范·艾克家里回来的时候,羞愧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的怀孕已被察觉,而且是被女性察觉的。年老的画家既然深居简出,她倒可能不会说出去;但凯瑟琳,这个在自己家人当中和人多的邻里当中爱说闲话的中心人物呢?当然还剩下一线希望。凯瑟琳讲话的态度是亲切甚至慈爱的。出现的情况已不能容许有中间道路。既然杰勒德的母亲已经察觉,她要么成为她最好的朋友,要么就成为她最坏的敌人。她在令人难熬的焦急中等待着,希望听到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但是没有下文。她放弃了一切希望。凯瑟琳不会成为她的朋友。她会暴露她,因为她缺乏一种强烈的仁慈的感情来抵消她那喜欢唠叨的天性。

  这时,打算从塞温贝尔根出走的愿望便越来越明显,并使她十分痛苦,最后终于成为一种不可抑制的强烈欲望。但如何说服她父亲出走呢?老年人都讨厌离开老地方。他已经非常衰老而不想更换栖身之所了。除开把她的心事告诉他以外,别无办法。这总比丢开他好,而她感到丢开他独自出走将是一种可能的选择。她一方面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想跑掉,隐藏起来,一方面又感到要对一个男人,哪怕是她的父亲,坦白自己的隐私,总有一种无法克服的厌恶。她游移在这种悬而不决的处境中,真感到活受罪。在这两者之间有天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死了之!”

  正因为如此,她在河边跪下来,热诚地祈求上帝替她驱赶这些罪恶的念头。“啊!你这自私的家伙,”她说道,“竟想丢下你的父亲。啊!坏心眼的家伙,竟想杀害你的孩子,并使杰勒德为了再看到你而白白冒险受罪。我怎么也得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一切都告诉父亲。”说罢她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去,惟恐她到家之前这善良的决心会化为泡影。

  在家务事方面,学问好的彼得可真是幼稚得像一个小孩,所以从十六岁起,玛格丽特便开始温存而果断地当家做主。看到这年轻而专断的女主人支支吾吾,犹豫不决地向老人说话,自然不能不说是这个家庭的一件怪事,因为就家庭事务来说,这老人的重要性还赶不上马丁·威顿哈根,甚至还赶不上为了挣两个钱每天早上跑来洗碗碟,晚上回家睡觉的小女孩。

  “爹,我想和你谈谈。”

  “你就说吧,闺女。”

  “你会听我讲吗?并且……并且……不……并且打算原谅我的过错吗?”

  “我们都有自己的过错,玛格丽特。你的过错并不比我们其余的人多。如果我做父亲的感情没有使我看不清人的话,你的还要少一些。”

  “爹,可惜不是这样。我是一个可怜的傻姑娘,本来很想把事情办好,结果搞糟了,搞得非常糟,非常愚蠢,现在必须蒙受羞辱。爹,你知道,尽管我有那么多过错,但我是爱你的。你会原谅我干的傻事,仍然爱你没娘的闺女吗?”

  “这你可以放心。”彼得兴致很好地说道。

  “啊,那就好。你可不要笑,因为看到你笑,我怎能说出来又叫你发愁呢?”

  “喂,到底是什么事?”

  “爹,羞辱快降临我们家了,就在门口等着了,而我是罪人。啊,爹,把你的头转过去。我……我……爹,我让杰勒德拿走了结婚证书。”

  “就是这点事吗?这不过是个疏忽。”

  “这是个头脑发疯的女人才会发生的事。我这倒霉鬼呀!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彼得打断了她。“那年轻人很老实,而且非常爱你。你还年轻。等一两年对你有什么了不起呢?杰勒德肯定会回来,信守他的婚约的。”

  “不过在这之前,你知道将发生什么事吗?”

  “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会首先去见上帝。”

  “比这还更糟。有些痛苦比死还难受。看在怜悯的分上,爹,你把头转过去。”

  “傻丫头!”彼得低声说道,但还是把头转了过去。

  她剧烈地颤抖,然后带着火热的面颊开始支吾地说道:“我的确把杰勒德看做我的丈夫——因为我们是订了婚的——而他又遇到那么大的危险,我想我害死了他,于是我——啊,要是你是我的娘,我也许会鼓起勇气,你也会主动问我,但你一个字也不说。”

  “喂,玛格丽特,到底是出了什么乱子?你是对你年老的父亲讲话,又不是对陌生人讲话,干吗脸孔那么绯红呢?”

  “我的脸孔干吗发烧吗?因为……因为……爹,杀了我,打发我去见上帝吧!叫马丁用他的弓射死我吧!那时饶舌鬼就会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今天脸这么红。当我死了以后,我希望你会看在妈的分上重新爱你的闺女。”

  “把你的手伸给我,女主人。”彼得有点严厉地说道。

  她颤栗着把手伸给他。彼得轻轻地握住女儿的手,脸上有点焦虑地开始给她按脉。

  “哎呀,不对,不对!”她说道,“是我的灵魂在发高烧,而不是我的肉体。我不能,也不想再住在塞温贝尔根。”说着她按捺不住地搓着双手。

  “放冷静些,”老人安慰她说,“也不要无事自寻烦恼。不住在塞温贝尔根?既然住下去使你苦恼,使你发高烧,还有什么必要再住上一天呢?你别否认,你是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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