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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十章

  玛阿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发生事故的那天我就在那儿,我是最卑劣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将我那阳光下的罪恶告诉她。我凝视着磁带和激光盘的封皮,马兰唱片公司和诺克运动鞋公司的广告以及各杂志广告页上的玛阿的照片。高大,灰色,性感。今天早上,我们电台的唱片音乐广播节目主持人、节目程序编制员以及兄弟台都播放了玛阿的唱腔。我在家中打开收音机,静静地收听。我把音量开大,叫声从她那漂亮的灰色身体里迸发出来。这是我的杰作,多么大胆!而玛阿也大胆地向我们这样展示。她出现了,她在扩展,从我的赎罪行动中得到了新生。我听着她那阳光里的叫声。玛阿,叫声。她的叫声像柄刀刺穿了她的躯体,回荡在中国街的上空。而从她身体的裂口中诞生了千百张玛阿的面孔,光滑、美丽、闪亮,像雪片样满天飞。我觉得自己快被它们埋上了,冷艳紧紧地围着我。我脑子里布满了她的形象,她似乎在追赶我,将我套进自己设置的圈套,把我吊起,让我随着她那不断升高的唱腔上升。她不再属于我,不再是我那高高的、神秘的玛阿,那个痛哭于母亲遗体上的少女,那个我在一个夜间电视节目中所看到的玛阿,那个我在公园里重新找到的、孤独地读着三岛作品的玛阿。

  现在人人都在看她,在听她。但她不知道导致这一切的最根本的原因。而这正是我的动力所在,是我的根。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就使我能控制他们,能掌握这头一步的方向与具体措施。之后我要超越这一切。我要避免重蹈覆辙,避免陷入他们的市场,决不让他们染指我们俩的事业。我跟玛阿之间有条神秘的纽带,我还将再建立一层新的、只属于我们俩的关系。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自个儿,我这不敢认罪的卑鄙小人。

  今天晚上10点,吕丝要举办一个新闻鸡尾酒会。届时,会有一次小型的信息发布。尽管表面上是临时的,即兴的,但实际上我们在此之前还是为玛阿做了准备。只让她进行很简单的问答,以避免失误。我们为她编了个弥天大谎,并把玛阿装扮得十分迷人,然后呈现给众人,当然并不是毫无保留,玛阿还很脆弱。我要出席这次酒会,看着我的玛阿出场。这时收音机里玛阿的声音颤动起来,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晰,像一艘驶出海港的大客轮,乘风破浪,驶向那蓝色的天边……这是玛阿的歌剧。我那正在变声的诺米!我将让所有的聚光灯都集中在我那偶象般的玛阿的身上。我难道不是玛阿的主宰,不是驶向我们那片新大陆的向导吗?

  第十一章

  为了不显得太铺张,也为了避免使公众哗然,我们没有在阿泰内或乔治五世大道,而是选择在鲁瓦亚尔一蒙索大道开鸡尾酒会……但我们得让环境显得温馨,所以吕丝和我站在大厅门口迎接前来的新闻界人士。马兰站在不远处,旁边是勒维斯,沃尔纳,亚瑟。玛阿呆在大厅的尽里头。她将不到台阶前迎接各位主顾。在宾客们要求她出场并断断续续地做个小型演说之前,我们还不能让她与大家见面。当然这也只是一会儿……我在电台的同事们也都来了,有节目编制人,俱乐部老板,固定节目和有线电视台的一些制作人。他们在家中都已收到一份我们制作的CD盘和磁带。TLA台的头头马蒂厄·洛里斯也来了,是他在自己的抨击城市暴力的节目中发掘出玛阿的。今天,他又将见到这个已改头换面的孤女。诺克公司公关部经理也在其市场部经理及一个新闻随从的陪同下到场了。此外还有马兰的银行经纪人。

  大家互相拥抱,打招呼,一边大吃大喝,一边不停地走来走去。工作鸡尾酒会便是这样。大家在乱哄哄的气氛中商讨工作,或评论最新消息,或在背后议论自己的竞争对手。大家都有很多鬼点子。表面上神态恬静,快活,实际上却在互相用目光挑战。有些人穿着牛仔裤,高雅的深色衬衣,系着深色的领带,看上去既随意又阴沉,就像随随便便穿着身孝服。还有些穿着西服的老头儿,简直就是恐龙或别的什么化石。吕丝巧妙地引他们上钩并带他们到玛阿跟前。其中有三个老头儿,皮肤黝黑,上面布满老年斑,但却很英俊潇洒,也很健谈,仔细染过的头发,光滑地贴在头上,只有鬓角和脖根处稍稍卷曲。他们手中端着酒杯,彼此交谈着。他们的腰板可以说还很挺直。他们之所以还能站在这儿,全是靠钱支撑着。那揣在西服内侧口袋里的钱包使他们显得魁梧,英俊,容光焕发。他们的目光总追随着过往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也是他们谈论的话题。他们或像几个老朋友,或像稳健的对手一样谈论着女人和生意,不时仰头低声笑着,并像年轻人一样旋转身体,十分机灵诙谐。胸口上的小口袋里插着折成花状的手帕,使他们显得更年轻。但他们很会行事,是一些很精干耍手腕儿的人。他们喜欢以自己的姓名来诱取猎物……这全是些有经验的老板,有过不少壮举:持诫抢劫、强奸、拉客……他们麾下的女明星们都是昙花一现。他们经常跟她们同床共枕,享尽风流;她们很快盛极而衰,他们却风光依旧。他们就是这样靠美女来滋养自己的。其中一人的衣服更花哨,人人都认识他:有一张满是死硬皱纹的面具般的脸,这是多次除皱手术的结果。这都不能再算是一张脸了。他那总是笑眯眯的脸实际上是一张蜘蛛网,专用来诱捕美丽纯洁的女人。他太太十分漂亮,比他小40岁,他总是寸步不离,去哪儿都带着她。所有女孩子都炫耀她们细瘦、淫荡的衣服,全身上下只一片,从一头开到另一头。她们激起那些老头儿和下流胚们的欲望。为了“傍”上这些已衰老但仍然快活的、有权有势的老家伙,她们努力展示自己那线条优美的胴体与如花似玉的容貌,以致那些老“法老”们恨不得上去抓住她们,用他们那巫师般干枯的爪子抚弄她们结实丰满的肉体。虽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跃跃欲试。有时也会遇到一些为自己逝去的美而沮丧悲哀的老女人。这些明日黄花不停地叽叽咕咕,不停地喝酒,狼吞虎咽,对别人吹毛求疵,彼此眼红。她们看不起那些年轻漂亮的后起者,因为她们知道花谢花飞的结局。她们眼中甚至已没有了讥讽,而代之以一种蔑视,一种冷漠,一种空虚。她们看着一个个袒胸露背,满怀信心奔向自己未来的新手,一个接一个,就像看着不断变换的喜剧布景一般。这些过了时的明星又喝了一满杯香槟,目光越过那些乳臭未干的女孩子们,落到一个脸上满是皱纹、扑了粉的老朽身上。她们与他聊起来,声音中带着出于调皮或出于疲倦的嘶哑。有时,她们在那鳄鱼般的眼皮底下相互交递着毫无生气的目光。她们更蔑视的是自己四十年前的老相好。她们连看也不看他们。她们对他们的一切了如指掌。她们对过去已淡忘了,尤其不在乎他们最近的绯闻。这一切使她们作呕。玛阿没给她们留下什么印象。任何人也不再会给她们留下什么印象,不会了。她们生活在虚无之中,不过她们好歹也用一些根本不用回答的问题来充填这虚无。她们朝那皱巴巴的嘴里猛地扔一块巧克力或草毒小蛋糕,然后大口将它咽下。与其说这是一种短暂的快活,不如说是一种恶癖。她们干瘪的笑声在空虚之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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