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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一一五

  星期一正中午,当田里的人都休息时,小孩们则列队走进教堂内开始他们第一天的室内上课。过去两年来,自从凯莉·怀特修女自田纳西州杰克森郡的兰姆学院毕业,她一直都在树丛下教课,而现在兴建好的教堂正是最佳的场所。新希望黑人卫理公会的执事们一一鸡仔乔治。汤姆和他的兄弟——奉献出他们的金钱来购买铅笔、笔记本和书籍。因为凯莉修女同时负责教授所有学龄中的小孩,因此在六个年级当中,她学生的年纪从五岁至十五岁不等,这也包括了汤姆那最大的五个小孩:十二岁的玛丽亚、艾伦、维妮、小玛蒂达和六岁的伊莉莎白,接着是小汤姆和最小的辛茜亚。

  在辛茜亚于一八八三年毕业之前,玛丽亚已辍学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儿子;而家中书念得最好的伊莉莎白一直在教他的爸爸汤姆·墨瑞如何写字,并成为他铁匠铺里的会计。他是真的需要一个,因他那流动铁匠铺的生意至今已门庭若市地必须盖间固定的铺所——这次没有反对的抗议声——他是镇上成功的典范之一。

  大约在伊莉莎白为她父亲工作一年后,她就和约翰·托兰德坠人情网。他最初来到汉宁镇,在哈奇河畔一户拥有六百英亩农田的白人人家当佃农。有一天,她在镇上的杂货店里遇见他时便深深地被他所吸引;于是她告诉母亲爱琳,她不仅对他的外表和硕壮的体魄有好感,而且对他那高尚的举止和出众的聪颖也颇为倾慕。当他签发收据时,她注意到他甚至还识些字。在往后的几个星期内,当他们每星期一两次在树林中散步时,她也发现对方是个颇受好评的年轻人,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有雄心壮志想储存一笔钱好买下自己的一块田,是个刚中带柔的汉子。

  直到他们稳定地交往两个月后,自始就知道此事的汤姆·墨瑞下令她不准再这样偷偷摸摸,并要她下星期天把他从教堂里带回家来。伊莉莎白照做了;而当她把约翰·托兰德介绍给汤姆·墨瑞时,他表现得再友善和尊敬不过,然而汤姆·墨瑞却显得比平日更沉默寡言。在几分钟的寒暄之后,他便告退走开。在约翰·托兰德离去后,伊莉莎白被汤姆·墨瑞叫到跟前,他很严肃地说:“从你对那孩子的神情动作来看,不难看出你已深爱着他。你们两人有何打算?”

  “爸爸,你是指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害羞地涨红了脸。

  “结婚啊!那不是你心里所想的?”

  她说不出话来。

  “你已告诉我了。好的,我会给你我的祝福,因为我要你过得快乐。他似乎是个好青年——但我不能让你跟他一辈子。”

  伊莉莎白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他的皮肤太黄。既不像黑人,也不似白人,非马非驴!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他的肤色对黑人来说太白,对白人来说太黑。虽然他生成何等模样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去尝试,都不会有任何依归。你得想想你们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长相!伊莉莎白,我不要你过着那种日子。”

  “可是,爸爸,每个人都喜欢约翰啊!既然我们都不排斥老乔治·强森,为何我们就不能接纳他?”

  “这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可是,爸爸!”她很绝望地说,“他也是人哪!不一样的是你!”

  “够了!你已说完我要听的话了。你不懂如何保护自己,为避免步入悲剧,所以我替你做了决定。我不要你再和他见面。”

  “可是,爸爸……”她在啜泣。

  “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到此为止!”

  “我非约翰不嫁!”伊莉莎白尖叫道。

  汤姆·墨瑞转身,大步迈回房间,用力碰上房门。

  “汤姆,你在干什么……”爱琳僵直地端坐在摇椅上。

  “不要再说了!”他大声地咆哮,然后大步地迈出前门。

  当玛蒂达知道此事时,她气得使爱琳连忙想法于避免她和汤姆碰面。“那孩子的爸自己也有白人的血缘!”她大叫着。突然,她紧抓住胸口,踉跄地向后倒退,撞到桌子后跌倒在地上,爱琳连忙伸手抓住她。

  “喔,主啊!”她呻吟着,脸上浮现着痛苦,“亲爱的耶稣啊!喔,主啊,不!”她的眼皮直颤动,然后闭上了。

  “妈——妈!”爱琳惊恐地大叫着,一直猛摇她的肩膀,“妈——妈!”她把头贴在她胸上听着,玛蒂达的心仍在跳,可是两天后就停止了。

  鸡仔乔治没有哭。可是木然和呆滞的神情以及无神的目光影射了他破碎的内心。从那一天起,就没有人再见他笑过或是说过一句俏皮话。他和玛蒂达这辈子似乎从没亲近过——可是当她去世时,他内心的热情多少也随之消逝。然后他开始萎缩、枯干,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个老人——不是虚弱或胆怯,而是脾气变得既执拗又暴躁。他不愿继续住在以前和玛蒂达一起生活的木屋内,于是便开始轮流和儿女们一起吃宿,直到最后大家都受不了白发苍苍的他那我行我素的拗脾气和唠叨。当他不发牢骚时,他通常坐在门廊上的摇椅里,凝神原野外的天空,而且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一八九○年冬天,他刚过完八十三岁生日的那天,他竟顽固地拒绝去碰一口大家为他烘焙的蛋糕。有天,他坐在长孙女玛丽亚家的壁炉前取暖,在她要外出到紧邻的田里为她丈夫送午饭之前,她要他坐直。可是当她尽快地赶回来时,却发现她躺在炉床上。很显然他跌到火堆中后,曾挣扎地把自己拖出那地方。玛丽亚的惊恐尖叫声使他丈夫迅速地跑回家来。那顶礼帽,围巾和毛巾都已烧焦,而鸡仔乔治从头至腰部也受到严重的灼伤。当晚他就与世长辞了。

  他的几十个儿孙和曾孙,以及汉宁镇上几乎每个黑人都来参加他的葬札。当他的棺木被放进玛蒂达身边的墓地时,站在一旁的小乔治靠向维吉尔低声说:“爸爸以前很倔强地说,他一定不会以生老病死的自然方式寿终正寝。”

  维吉尔转身,很悲伤地看着他的弟弟静静地说:“我爱他,你也是,我们都是!”

  “是的,我们都是,”小乔治说,“以前大家都无法忍受和这个斗鸡流氓住在一起,现在却看到大家为他的过世直拍鼻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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