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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小坏蛋,今生今世我决不嫁给你!”她叫喊着,攥着两只拳头向未婚夫冲去,“在教堂里我要对神甫说:我不同意!要是他们强迫我嫁给你,不等到你们家里,半路上我就掐死你!”

  未婚夫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斜眼瞟着马特廖恩卡的肚子,一言不发。

  “你到底听见没有!”未婚妻仍然非常激动,“你要放明白一点!最好自动离开这儿,我说到做到,说不嫁给你就不嫁给你:不嫁给你!”

  “我也不想要你,”那男孩忧郁地嘟哝说。

  “那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可恶的东西?”

  “村长嘱咐我来……说是……”

  “快给我滚!滚!”

  男孩掉头走了。马特廖恩卡失声痛哭。千思万想,万万没有料到会受这样大的侮辱。她根本没有想到,这种侮辱带给那个无辜的男孩的痛苦,比带给她的痛苦,不知大多少倍。整整一天,她叫骂着,诅咒着,不住地用肚子撞击桌子,要把胎儿打掉。女伴们苦口婆心地劝慰她。

  “他也许还会变好的!”阿库丽娜说,“再过两、三年,他就是个大人啦!他还有得长呢!……”

  “他们那里是出产粮食的地方!”丫环们劝她,“听说,他们村于周围码满了麦垛,象座城墙!”

  “那边的庄稼汉又养鹅,又养鸭,又养猪,还捉鹌鹑。一年四季喝肉汤。”

  “小坏蛋,小坏蛋!小坏蛋!”马特廖恩卡呼天抢地号哭着,泪如雨下。

  但是第二天她似乎平静下来。大家又重新开导和劝慰她,并且渐渐有些作用了。

  “你听我的话吧!”阿库丽娜说服她。“反正你非嫁给他不可,你倒不如这样办:到他那儿去,同他好好谈一谈。问问他:他家的老人怎么样,日子过得好不好,他们能不能原谅你,他家里有没有大嫂子小姑子。你要想法讨他本人的喜欢。他只不过个儿小一点,小孩子——这没有什么关系。”

  “以后我穿着方格土布裙子……”马特廖恩卡呜呜咽咽回答。

  “穿方格土布裙子有什么关系!娘儿们全穿这种裙子。娘儿们穿什么你也穿什么。你只要象娘儿们一样干活,帮助公婆做家务事,你们就能凑合过去了。这难道不比你在这儿成天弯着腰织花边强吗?”

  “当然好得多呀!”丫环们异口同声地附和说。

  “唉,马特廖恩卡,听听大家的劝告吧!再说,他也是个不自由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你已经有了身孕,可是他却平自无故地代人受过。说不定他现在也坐在男仆食堂哭呢。”

  “他们会打死我……”

  “不要紧,他们不会打死你的。当然,公公婆婆起初会教训你,往后,他们看见你同他们无冤无仇,也就算了。去吧,去吧!”

  马特廖恩卡听从了大家的劝告。午饭后,她走进男仆食堂,幸好那里除了厨娘再没有旁人。未婚夫直挺挺地躺在板凳上睡觉。

  “叶戈路什柯!”她喊了他一声,尽量把声音放得亲切一些。

  叶戈路什柯爬起来,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的肚子,好象她身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天啦!他那样儿还是和昨天一模一样!”她脑子忽然一闪,但她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继续说:“叶戈路什柯,我来跟你谈谈……”

  “谈谈?”他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她的话。

  “我来求你宽恕我。虽说不是我愿意嫁给你,可是,要不是我的罪过,你本来可以找一个合你的心意的未婚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现丑。”

  “我不要你,你是个偷汉子的。我回头去求老爷太太开恩。”

  “求也没用:太太怎样说,她就一定怎样办。你最好还是宽恕我吧。”

  “我没有什么要宽恕你;你是个偷汉子的——就是这话。你们这些丫头真该死:伸着舌头跑来跑去,到处找野男人……你的肚子这么大,我怎好带你去见我的老人!”

  “你的老人很难弄吗?”

  马特廖恩卡苦恼地望着未婚夫,在他眼里搜索着哪怕是一星半点同情的火花。但叶戈路什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阴沉沉地说:

  “我们那里有过一个这样的女人,她叫瓦尔瓦拉……也是弄大了肚子硬送过去的……不久就死了。”

  “是他们弄死的吗?”

  “她自己看到情形不妙,自杀了。”

  “这么说,你也不肯宽恕我罗?”

  “我说过,我没有什么要宽恕你。我多么痛苦啊!……”

  叶戈路什柯把头俯在桌上,哭泣起来……

  “我会爱你的,”马特廖恩卡挨到他身边坐下,悄声地说,“我一定保护你。不让风刮着你;你做错了事,我替你担;你吩咐我干什么,我一定照你的话办!”

  未婚夫的眼泪使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明白了,这个差不多还是个孩子的人将要因为她的缘故而毁掉一生。这种痛苦的想法好似一股电流流遍她的全身,使她痛苦极了。

  “我太难受,太难受,再也受不了啦!”她接着说,“我这个样子怎样去见你的老人家啊!”

  她更紧地挨着未婚夫,试着搂抱他,可是他连姿势也没改变一下,使用胳膊肘粗暴地把她揭开了。

  “别死缠活缠!别动手动脚!”他口沫飞溅地说。

  “你打死我吧!杀死我吧!最好是现在就杀死我,免得到了你家里,他们每天折磨我!”

  他抬起头,瞅了她一眼。她觉得他忽然大了好几岁:他那张年轻的脸因为憎恨和气愤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哪能可怜你这个……臭货!”他嗄声地小声说道,说完起身就走。

  和解无望;没法再谈下去了。摆在面前的出路是清楚而残酷的:除了同归于尽,双方都走投无路。一个神秘莫测的威胁压在他们两人头上,它,对马特廖恩卡来说,可以称之为“罪过”,而对叶戈路什柯来说,则是农奴制下书不胜书的暴虐事件之一。

  马特廖恩卡不再作接近未婚夫的打算。掌灯的时候,她回到宅子里,同别的丫环们一起,默默地坐到纺纱车旁。伙伴们立刻从她的脸色上看出她役有得到“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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