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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不过,镇上的女人大多是漂亮的。她们不干沉重的农活,丰腴、高大,与其说她们是乡下女人,还不如说她们象城市的小市民。可是,她们擦多了脂粉的脸皮,以及为了模仿城市女商人的时髦而染黑了的牙齿,反而大大破坏了她们的容貌。关于后沼镇的妇女们的贞操,有许多不足称道的传闻,不过,据说这只怪丈夫经常不在家里,而老头子们的欲火又太旺盛;这些老头子也是在饭馆的混乱环境中度过青年时代,因此不太讲究伦常。父子之间往往弄到破口大骂的地步,结果却总是年轻人被传到总管的账房去,当着父亲的面挨一顿鞭子。

  逢年过节,后沼镇的镇民打扮得特别漂亮。镇上的大钟刚敲第一下,活动便开始,一队队盛装的教徒穿过商业广场向教堂走去。我很爱看这个场面,总是跑到我们家的庭园和商业广场相隔的那道栏栅旁去看热闹。走在前头的是穿节日的蓝布大褂的老头儿和一般男子,接着是穿紫红绸缎无袖长衫和坎肩的妇女。孩子们在她们身边窜来窜去。到了教堂里,他们各就各位:男右女左;男孩在前,女孩在后。

  节日的弥撒做得特别庄严。弥撒有两次:早弥撒在墓地教堂里举行,晚弥撒在镇上那座农民们誉之为大礼拜堂的教堂里举行。弥撒由两位神甫和一位助祭共同主持。法衣和教堂里各种圣器闪着金光,装在富丽堂皇的镀金绘银的框子里的圣像闪闪发亮。右边唱诗班唱得不怎么谐和,因为有些无法拒绝他们参加的财主钻进了这个唱诗班,但左边唱诗班却唱得再好不过了。神甫们的仪表之优雅,保养之得法,以劳役制农民为主要教徒的教堂里,确属罕见,会众无不赞赏。两位神甫装腔作势,“用莫斯科音”①发出呼唤声,很难听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农民们特别喜欢这个调儿。助祭的嗓门虽不怎么响亮,但只要用点力气,也能相当出色地高呼“万岁”②。做一次弥撒的时间不少于一个半钟头。

  ①可以举约翰·兹拉托乌斯兑在圣诞节早祷时宣读的布道词为例,来看看这种装腔作势的发音是个什么样儿。他把“囗?”念成:“囗……”而且一定要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作者

  ②正教徒祈祷完毕,一再高吁“万岁”,表示祝福。

  一共有三位神甫,全是神学院毕业出来的“学者”,不象红果庄的伊凡神甫是从教堂低级职员提升上来的。此外,还有两位助祭和六位教堂执事。教堂旁有个庄园,庄园附近有个大村庄,是特地拨给神职人员作为产业的,因此村子也就叫做神甫庄。神职人员过着富裕生活,穿戴整洁,从来不必亲自干什么地里的活儿;有的雇了长工,但大多是把自己的份地租给农民。教徒们的捐献足够他们维持生活;加上教堂又有相当多的公款,他们拿去放债,收了利钱大家分。即使官厅不补贴后沼镇的神职人员(比方象补贴红果应的神职人员那样),上述的收入也尽够他们花销。

  可是神甫们互相嫉妒,时常发生争吵,因为各种进款无论如何没法分配得象做算术那么精确。他们也袭用了一般分配领地遗产的办法。先分富裕庄户、再分中等庄户、临了分贫苦庄户的做法,不但适用于本镇,也适用于本镇所属的各个村庄,这样一来,每一个神甫在任何一个村庄里都有自己的教徒。因为这里的村庄大多是小村落,所以有时为了一两个教徒不得不徒步走七、八俄里。尽管作了种种努力来平衡大家的进款,仍然不时发生这样的事:同是唱一次圣歌①,一位财主布施二十五个戈比,而在另一个神甫的进项中,却是二十戈比。这便是纷争的起因。

  ①神甫在圣诞节期间挨家去唱教会歌曲。

  总之,应当说,后沼镇的神职人员生活虽然有相当的保障,他们的贪心却远比红果庄的神职人员强烈。不过,后沼镇教堂的下级职员相当穷苦,他们总怀疑神甫们私吞了共同的收入,特别是唱圣歌的进款。有些收入,比如主持婚礼仪式的收入,是侵吞不了的,因为这种费用讲定多少就是多少;但是唱圣歌的礼金没有一定之规,人家总是把钱交给神甫,神甫随手揣进衣袋里。这使下级职员很不放心。神甫可能借着离开一会儿的机会把钱塞到靴子里——这种花招还少吗!有一次居然出了这样一桩事:几个早就怀疑神甫侵吞收入的助祭和执事一走出村庄便直截了当地要神甫把衣袋统统翻过来。他们觉得衣袋里的钱少了,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立刻把神甫按倒在地上,脱掉他的靴子,仔细搜查了一番。遗憾的是果然不出他们的意料,于是他们役收了从神甫靴子里搜出的全部赃款,以示惩罚。罪人自然也没话好说。

  就地势而论,后沼镇毫无特色。镇子坐落在一片洼地上,一遇连阴雨,便变成沼泽,大街小巷形同脏水沟。只是镇郊地势较高,地面为一个雨水冲成的深谷切断,那深谷被划成许多小块,做了菜园。可是这些菜园里除了卷心莱秧,别的莱一概不种。看来,卷心莱秧在那一带很享盛名,因为常常有人从老远的地方到后沼镇来买。菜园的收入,象别的地方麻田的收入一样,归村姑们所有,她们靠这项收入给自己添制衣服。

  后沼镇给我个人的印象不好,甚至坏透了。我熟悉红果庄熙熙攘攘的人群。无论是庄地管理工作,还是在饭厅、马厩和牲口棚附近奔来跑去的家奴,都能引起我很大的兴趣。园子里每一个角落我都熟悉,一些事情我还记得;不仅每个家奴,而且每个庄稼人我都认得。我喜欢说话,喜欢问这问那。沉重而粗暴的农奴制度使我渐渐靠近了被压迫的群众。这可能是一件怪事,但我直到现在还是认为:农奴制度在我一生中起了巨大的作用,而且只是因为我经历了农奴制度的各个发展阶段,我才能彻底地、自觉地、激烈地否定它。

  相反地,后沼镇在我眼里象一片找不到满足儿童求知欲的精神食粮的荒漠。在乎时没有集市的日子里,镇上是一片死寂;人们全躲在家里,只是偶尔有人走过庭园,到账房去办事,或者在商业广场对面某一家很少开门的店铺里,可以看见几个人坐在那里下棋。日子在百无聊赖的闲散中过去,临了,这种闲散的生活甚至弄得人非常厌烦。不幸,我和阿加莎也难得交谈几句,因为她必须经常坐在母亲的房间外面,听候吩咐。我常常去找她,但是我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怕打扰母亲。

  不仅如此,甚至在我长大成人,偶尔到后沼镇时,我仍然看不惯镇上的无所事事的生活。

  这就是我能讲的后沼镇的全部情况。如果我描绘的这幅图画显得枯燥,不够生动,还得请诸位原谅。

  不过,我觉得,为了尽可能充分地写出“波谢洪尼耶遗风”,这幅图画毕竟还不是多余的。

  总之,母亲感觉到仿佛有一种出自本能的要求,使她在新买来的庄地上尽力克制自己,不能象在红果庄那样随心所欲。但是后沼镇的产业十分合她的心意,所以她又显得心情愉快,精神抖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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