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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蓦地,一个看起来年近四十的瘦长脸男人忽然不知从哪儿出现,鞠了一躬后一把接过财前的行李。走出机场大厦的大门,将行李放上车后,市田派驻员问道:“我想请教您今天的行程安排。从法兰克福开车到举行学会的海德堡大约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间,您想先参观一下法兰克福再去海德堡,还是直接前往海德堡呢?”他像旅行社领队一样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想直接去举行学会的地点,趁天色还亮的时候,大致参观一下附近的环境。”

  “那我们就直接前往海德堡。”

  他请财前和芦川坐在后座,自己则坐上驾驶座。

  穿过法兰克福市区,车子开上笔直延伸的高速公路,白色的道路令人感到眩目。

  “这是希特勒时代留下的高速公路,平均时速可以开到一百公里,我们现在的时速有一百一十公里。”

  驾驶座上的市田派驻员说明着。可能是因为道路很宽,而且其他车子的行进速度也很快,坐在车里并不会感受到飞快的速度。财前坐在迎风疾驰的车中,望向窗外。远处深绿色的丘陵重峦迭嶂,广阔的田野上,麦子已染上一层金黄,农舍的红褐屋顶和白墙,成了金黄色田野中的最佳点缀。财前欣赏着眼前这幅初次看到的国外农村风景。

  “芦川,你在德国住得惯吗?”他转头问一旁的芦川。

  “好得没话说。这里不像在日本那样得整天忙于应付杂务,可以专心学习。而且,德国人对医生的印象也和日本大相径庭。在啤酒屋喝酒时,如果有人问你从事哪一行,当你回答是医生时,他们会一改之前和你拍肩闲聊、像哥儿们一样的态度,立刻表现出莫大的尊敬。如果你是教授的话,那更是不得了了,对方无论在用字遣词或是态度上,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明显不同。一般人对医生的认知是既严肃又崇高,完全超乎日本人想象,而你也可以切身感受到医生在行医时具有的崇高使命感。”

  “使命感……原来如此。但医生的使命感必须建立在经济、社会保障的基础上,在日本,即使是原本应该致力于研究的大学医院教授,在看诊时也不得不受制于医疗保险制度的规定,开业医生更是根据一点十元的保险点数在看诊,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崇高的使命感?”

  财前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德国和日本的学术研讨会有什么不同?”

  “在您面前真有些难以启齿……在日本,要在学术发表会上发表论文,可以说是根据大学研究室内的资历来决定的,而且只有和研究室教授研究内容相关的论文才有机会发表,认真说起来,这并不是从学问的角度考虑,而是一种论资排辈的分配。但在德国,学术研讨会的各科学会会长和干部都很用功,他们随时掌握着第一线的研究情况,努力培养年轻研究人员。所以,只要你做出优秀的研究,在专业杂志上加以发表,就可能突然接到学会大老的信,要求你把论文的详细数据寄给他看,也可能因此得到在学术研讨会上发表的机会,有人也因而获得了肯定。相反,即使是德高望重的学者,如果沉溺于自己的名声,发表一些不负责任的研究内容,也很可能会受到严厉的质疑,以致在讲台上进退维谷。总之,日本的学术研讨会有点像是例行的年度大拜会,但德国的学术研讨会是检验个人研究成果的严肃场合,因此,在学术研讨会上的成果也会直接影响对研究者的整体评价。”芦川热切地说明着。

  “是吗?那我明天将在国际外科学术研讨会上发表的研究成果,也将成为我的国际评价。”财前不禁提高了警觉。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驶离辽阔的田野,沿路出现了许多红色屋顶的房子,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工厂,或是竖着烟囱的红砖建筑,似乎已经来到海德堡近郊。驾驶座上的市田派驻员紧握方向盘,随时注意着前方和后镜,依然保持一百公里的时速前进着。

  “你一直开这么快,没有关系吗?”财前在后座问道。

  “我对开车小有自信,绝对没有问题,大约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海德堡了。”

  说完,下了交流道左转,车子进入了海德堡市区。

  海德堡的街道十分安静,电车和汽车好像都消了音似的往来穿梭着。财前一行人乘坐的车子在进入闹区后,速度也慢了下来。

  “教授,您是否要先去饭店稍微休息一下,再去学会的事务局?”市田派驻员问道。

  财前表示要马上去学会事务局,于是车子就直接开过市中心,穿越一个像小公园般的绿色地带,驶上坡度缓和的高地。

  “教授,这就是海德堡大学医学部大楼,学会事务局就在里面。明天开始的学术研讨会就在医学部的大礼堂举行。”

  顺着芦川所指的方向,财前看到在一片绿丘背景的衬托下,海德堡大学那幢褐色屋顶、深灰色墙壁的雄伟建筑。随着车子渐渐驶近,那面饱受风雨摧残的灰暗墙壁也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流逝。想到这里曾经是世界各地许多学者学习、成长的殿堂,财前的内心不由得涌起一股虔敬之情。

  车子停在正面玄关。财前穿过这座德国历史最悠久的大学大门,推开玄关旁写着学会事务局的房门,五、六位和财前一样前来参加国际外科学会的外国学者,正在和事务局的人交谈着。财前向先到的学者们点头致意,找到一位有空的事务局人员,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坐在最里面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立刻走了过来。

  “我是事务局长,感谢您受邀来访。您的宿舍在弗里德里希.艾贝亚德街的欧罗巴宫饭店,我立刻请事务局的人带您过去。”

  财前表示自己有向导,辞谢了对方的好意,并问对方从日本寄到学会事务局的论文单行本不知是否送达了,对方立刻打开身后的柜子。

  “已经寄达了,并已经准备好在明天的学术研讨会上发给每位与会者。”

  财前亲眼确认了自己的论文单行本放在柜子里,松了一口气。

  走出大学,车子立刻开往下榻的饭店。这幢外观为白色建筑的饭店有着中世纪风格的装饰窗,室内的床铺和椅子都是洛可可式(洛可可风为欧洲十八世纪盛行的浮华建筑、艺术风格。)的奢华品。财前冲了个澡,换了件衬衫,来到大厅与芦川和市田派驻员会合,再度坐上车子。

  车子穿过约为十五、六世纪时建造的石材房屋林立的“旧街”,驶到前往凯尼希修德的登山电车车站前。沿着车道开上山,海德堡的街道尽收眼底,来到海拔二百公尺的山丘上,看到一座仿若废墟般残破不堪的中世纪古城。他们下了车,走过城门进到里面,房子的屋顶和内部都已经腐朽了,只剩下外围的墙壁,雕刻华丽的窗框空洞地伸向天空。他们来到长满长春藤的瞭望台上,眺望海德堡的街道。只见整座城被深绿色的丘陵包围,内卡河蜿蜒流过城市正中央,远处伸展着桥梁的美丽曲线,岸边的房子白墙点缀着河流两岸。蔚蓝的天空、绿丘和彷佛绿宝石般的水面交相辉映,融为一幅美景。

  “宁静又美丽,德国的城市都是这种感觉吗?”财前瞇着眼抬头望着万里晴空。

  “不,这种宁静而清澈的美是海德堡的专利。这里四周环山,而且,这座城市自古以来就是大学城。”芦川回答道。

  “教授,您看见对面丘陵的中央有一条白色的路吗?那就是著名的‘哲学之道。’自古以来,在海德堡求学的哲学家们都曾在那条路上徘徊、思考,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指着正前方内卡河那一头的山丘。

  “好啊,‘哲学之道’,这名字很吸引人,我也去走走看,或许可以为明天的特别演讲想出什么好点子。”财前笑着转身,走向身后的市田派驻员。

  车子沿着原路折返,来到内卡河畔,穿过古桥,就是通往哲学之道的羊肠坡道。坡道入口矗立着几幢覆满长春藤的山庄,再过去就是面临内卡河的山腰。山腰上,一条白色的道路笔直延伸,旁边的标识牌上写着“禁止车辆通行”。于是,他们就在这里下了车,财前率先缓步登上哲学之道。

  走在哲学之道上,身上微微地渗汗,四周并没有其他游人。放眼望去尽是蔚蓝的天空和绿油油的山丘。在一望无际的视野中,这条细长、平坦的路伸向前方。每走一步,自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四周一片静谧。

  “教授,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从这条小路走下去?”

  芦川在哲学之道下行的小路前停下了脚步。这条小路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蜿蜒曲折的路上尽是石块。财前望着继续向上延伸的哲学之道,决定从小路往下走。沿着陡斜的坡道走了十六、七分钟,来到内卡河畔。不知不觉中,暮色渐渐降临,仰望河的对岸,刚才参观的凯尼希修德山丘上的古城顶端映照在夕阳下,城墙的石砖在暮霭中变得模糊,展现出一种朦胧美。

  “还有一家教堂可以看……”

  市田派驻员说道,但财前对教堂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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