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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菊川君,东医生都这么说了,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船尾从旁催促着菊川。

  “不,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像我这么消极、又什么都不懂的人,真的有办法领导像浪速大学第一外科那么大的家庭吗?关于这一点,我……”菊川升依然犹豫不决。

  “关于这一点,我事先也都考虑了,刚刚介绍给你认识的金井讲师,就是我最器重的手下。十六年前我也是单枪匹马,忽地就从东都大学调到浪速大学,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路我已经帮你铺好了,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与其担心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倒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你来浪速大学后,要如何争取比现在更完善的研究设备、更充裕的研究经费,让自己拿出更优异的学术成绩才是。”东忙着化解菊川的疑虑。

  菊川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了,他抬起头,深深点头致意:“一切就拜托东医生您了。”

  “哎呀,你这么说,倒让我高兴地想要跟你道谢了,我可是把劝你接受的事当做是自己的重大责任喔!”东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也松了口气,因为对象是菊川君,所以我知道就算我跟他说这个职位有多棒,他也未必会接受,害我担心了好一阵子。这下,肩头的重担总算卸下了。”

  船尾的脸上释出欣慰之色,好像说定的是他自己的事。东没有错过船尾这表情,对船尾而言,将菊川送进浪速大学,代表着自己能够支配的权限扩大了;而对东而言,他之所以力挺菊川当教授,是为了退休后还能遥控第一外科。说难听一点,船尾和东两个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促成菊川的人事案。

  东突然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以同样的模式,为了特定人士的利益和目的,被送入浪速大学当教授的。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六年,医学本身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可在医学院幕后的人事斗争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愧疚和不安,为了拂去这小小的伤感,他向菊川问道:“菊川先生,接下来你可有什么安排?”

  “我参加的胸外科学会已经在今天结束了,接下来我要到洛北大学的医学院办点事,打算多留两天,后天再坐夜车回去。”

  “是吗?正好后天是星期天,你要不要顺道来我家,大家一起吃顿便饭,吃完饭后再从大阪搭车回去怎么样?”东临时起意地提议道。

  菊川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船尾却硬逼着他:“菊川君,人家好意要招待你,你怎么可以拒绝?如果我有空的话,也想跟你一起去呢!只可惜明天有事非得回去处理不可,所以,你就一个人去吧。”

  “那么,我就打扰了。”

  “好,为了菊川教授,我们痛快地干一杯!”

  东对于菊川要到自己家里来的事,抱着很大的期待。他陶醉在这样的兴奋里,一仰脖干了杯。

  东家的饭厅里,靠墙摆着充满英国风格的摆设柜和餐具柜,正中央的餐桌饰以盛开的洋兰,绒布的刺绣餐巾、一整套的精致餐具整齐排放着。

  面对这么大张旗鼓的正式晚餐,菊川升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正打算挑靠近门的位子坐下,眼尖的政子马上用唱歌般的甜美声音说道:“哎呀,怎么好意思让您坐在这样的角落?请您坐到前面来……”她身上飘散着香水的味道。

  “喂,老公,你的位子在这边。”

  东正打算在菊川对面坐下,可政子安排他坐到菊川旁边。菊川对面的位子是特地为女儿佐枝子留的,而政子自己则坐在那个位子的隔壁。

  “佐枝子到底在做什么?客人都已经就座了。我这个女儿真是失礼!啊,你赶快去请佐枝子下来。”政子向端菜过来的女佣吩咐道。

  “菊川先生,真对不起!小女不知是因为怕生,还是生性喜欢独处,平常很少跟人接触,真是伤脑筋呢!”

  “哪里,我只是来跟东医生打声招呼,没想到夫人和小姐也在……”菊川的应对生硬笨拙,跟前天在癌症学会上,以少壮派教授的身份发表特别演说时的沉稳大方大相径庭。

  “哪里,我们家呀,就算没有人来,平常也习惯全家一起吃饭,每次拖拖拉拉的都是佐枝子一个,真伤脑筋。不过,她也有过人之处,或许我做母亲的这样讲有点奇怪,可是,佐枝子看人的眼光很准,就连东研究室里的那些人,她也是一眼就能分出好坏,最近的女孩子家是不是都这样啊?”

  “大概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正当菊川这样回答的时候,门打开了,身穿青磁色上代紬和服的佐枝子出现了。

  “哎呀,你怎么那么慢?这位是金泽大学的菊川教授,赶快跟人家打招呼!”

  佐枝子将视线转向菊川:“我是佐枝子,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深深地一鞠躬。

  菊川也从椅子边站起:“敝姓菊川,打扰了。”两人就这样简短地打完招呼。

  “佐枝子,帮菊川先生倒餐前酒,也请人家多吃点菜……”政子忙着叫佐枝子招呼菊川。

  佐枝子面无表情地遵照母亲的话做,做完后,她转身挺直身体,以极端正的姿势拿起汤匙,菊川也默默地夹着菜。餐桌上一片安静,政子又开始聒噪地讲起话来。

  “我最近从东那边听了很多菊川先生的事,他说您是拥有大好前程的少壮派教授,还说您是罕见的心脏外科权威。对了,之前不是有美国心脏外科学者在做一种颇为复杂的血管再通术吗?我听说当时日本能针对这手术提出解决方案的就只有菊川先生一人。”她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佐枝子听的,还做出大为惊叹的样子。

  随即连东也跟着附和:“那可真是了不起!从那之后,菊川先生在我们外科学会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哪里,那没有什么,碰巧当时我正在摸索冠动脉内膜切除术的新方法,总而言之,就是我运气好,做对了研究。”菊川难为情地解释道。

  “不,这跟运气好不好没有关系,这全是靠你有卓越的构思,加上日积月累的努力得来的。之前船尾教授也跟我说了,他说你从东都大学调往金泽大学后,交出来的学术成绩跟你在东京时的一样多——就算被调往地方,也没有稍微松懈自己的研究,这点我深感佩服。”

  “那是因为心脏外科这门功课的属性使然,医学的发展可说是日新月异,而心脏外科的进步又更为神速,一年前还不可能的事,今年就有可能了,所以根本不能打马虎眼。对研究者而言,这可说是一天都不能松懈的严苛学问……”

  没想到佐枝子突然开口说:“要这么严苛才称得上是学问吧。”

  菊川第一次正眼瞧佐枝子。佐枝子和母亲政子正好相反,脸庞带着一种落寞的阴郁,只有眼睛散发出冰雪聪明的光芒。

  “哎呀,汤都快凉掉了,来,赶快趁热喝。”

  餐桌再度陷入沉默,政子好像串场人似的,催着大家喝汤。

  “怎么样?还合您的胃口吗?这个汤可是我陪东去德国留学时,跟当地的主妇学的,如果您喜欢的话,我可以教您的夫人做。”政子当然知道菊川的妻子已经去世了,不过为了要把话题引到居家生活上面,她故意如此说道。

  “菊川的夫人已经在四个月前去世了。”东似乎在提醒政子别乱讲话。

  “啊,有这么一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抱歉!对了,她是得什么病去世的?”

  “结核,在床上躺了四年,最后还是走了。我们没有孩子,所以还好……”菊川简略地回答道。

  “呀,卧病就卧了四年,想必您一定很辛苦吧?不过……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不过,像菊川先生这样每天都有一大堆研究要做的人,没有孩子对您来说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往后,您可有什么打算?”

  “往后的事?我根本……还没去想。”菊川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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