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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一直到十几年前,患有心内膜炎、心脏瓣膜症、心囊炎等病症而导致心力衰竭的病人,要接受胃癌手术,可说是完全不可能。然而,就在昭和二十六年(公元一九五一年),东京第一医大的神原教授在开放性动脉导管手术(开放性动脉导管是一种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病。胎儿的主动脉和肺动脉之间有动脉导管相通,出生后一周至一个月内,动脉导管应完全闭合,若无法闭合则施以手术将其缝合,是为开放性动脉导管手术。)上获得成功,致使我国现代的心脏外科也迈入新的纪元。之后,随着麻醉技术的进步,此项技术已发展成熟,现在就算是心脏瓣膜症病患也能接受胃癌手术了。不可讳言,患有心脏疾病的病患,在接受外科手术时容易发生休克的现象。不过,随着心脏外科的进步,术中、术后的心肺功能管理也进步了。万一心脏真的停止跳动了,也可以施以开胸手术,在第一时间内进行急救。此外,如果手术中发生休克,致使心脏无法正常运作时,也可以铂针刺入心室,或是利用心律调整器(心律调整器是一种精密的心脏律动电激设置,以耐用电池做动力,置放于锁骨上的上胸皮下,利用导线经由静脉血管抵达心房或及心室,心跳过慢时,自动激动心脏,维持心跳次数。)给予刺激,让心脏恢复一定的律动。像这样,由于心脏外科的长足进步,迄今为止,原本是只要有心脏病就不可能施作的胃癌手术,其适用限制已大大放宽,而本来患有心脏瓣膜症等心力衰竭毛病的病患,也可以接受胃癌手术了……”

  菊川说话的方式既不流畅也无抑扬顿挫,不过,却透着一股对学问执着的热情和诚恳态度。看到这样毫不矫饰、洋溢着学者气质的菊川,东对为了女儿佐枝子而选择丧妻的菊川一事,已经不再愧疚了。在东的心里,想要推举菊川成为教授的心意更加坚定。

  东怀着豁然开朗的心情,偷偷瞄向斜后方的座位,在那里坐着浪速大学的教授们,更后面的五、六排则是挨坐在一起的副教授和讲师们,不过,里面并没有财前副教授的身影。

  菊川的特别演讲结束了,主席站了起来,宣布第二天的议程已经全部结束,并做最后的致词。他话都还没讲完,会员已经陆续往出口走去。会议从上午八点开到下午五点,在这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这正是从各地来的会员可以轻松游览京都的时刻。在会场大门口,各药厂和医疗器材公司的公务车排成一列,名教授们各自坐上不同的车子,接受豪华招待去了。至于无名的穷学者,则呼朋引伴,合搭一部出租车,往新京极一带的关东煮店去了。

  船尾和东来到走廊,穿过混乱的人群,朝抱着雨衣和公文包的菊川走去。

  船尾将脸转向东:“这就是金泽大学的菊川君,我应该在会议之前介绍给你认识的。不过,菊川君也有胸外科的学会要开,为了刚才的特别演讲,他才特地从会场赶来……”

  这件事东已经知道了,不过,船尾还是正式介绍两人认识。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金泽大学的菊川升,请多多指教。”菊川绷着一张脸,三句话就把招呼打完了。

  “啊,我是东,你的事船尾教授已经都告诉我了。”东有心替菊川的不善交际找台阶下。

  “怎么样?我们找一个有京都情调的地方,一起吃晚餐吧?”他向船尾和菊川提出邀请。

  正当他们打算朝大门走去的时候,金井突然从背后叫住东。

  “医生,洛北大学的木村教授询问明天的理事会要几点、在哪儿开比较好?”

  由于这次学会在关西举办,所以东得分担一些杂务。这些,他全交给金井讲师处理了。东顾虑到菊川就在旁边,装出慎重思索的样子说道:“这个嘛,你就跟他说,明天就是学会的最后一天,晚上又有联谊会,就利用中午用餐的时间,十二点半在总部召开,这应该是最适当的安排。还有,接下来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说完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菊川先生,这位是我们科的金井讲师,和我一样都是专攻肺脏外科。”他把金井介绍给菊川认识。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第一外科的金井。刚刚您的特别演讲实在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金井好像在观察菊川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哪里,我才是……”菊川小声、冷淡地应道。

  在东的带领下,三人来到鸭川旁的“京美野”。沿着河畔尽是一整排架高的日式房屋,鸭川的浅溪淙淙流淌。正前方的大文字山,描出一条蓝色的流畅棱线,逐渐与昏蒙的薄暮融为一体,和大文字山相连的东山各峰也仅存稀微的幽影,山麓已经完全变黑了。

  “真不愧是京都,可以一边听着这么安静的流水声,一边吃饭哪……”船尾享受着睽违已久的京都风情,这么说道。

  菊川则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外低垂的暮色。

  “医生,欢迎光临,我们已经恭候大驾多时了。”老板娘进来打招呼,将菜端了上来。东立刻取过酒瓶,先帮船尾斟满,接着替菊川倒。

  “不行,我不能喝,一口都不行。”菊川用手盖住酒杯。

  船尾见状马上说:“菊川君,今天就算勉强也要跟东医生敬一杯。对方可是来自赫赫有名的浪速大学,何况像东医生这样的老前辈,还主动找你当他的接班人呢,不是吗?”他责备菊川的不懂礼数。

  “那么,我就意思意思地喝一点。”菊川以生硬的手势举起酒杯,东真的就“意思意思地”帮他倒了一点。

  “刚刚你的特别演讲,内容真的非常有趣!我是知道心脏外科在整体的治疗上都进步了,不过,你讲的内容还是引起我很大的兴趣,昭和二十六年对心脏外科而言,真的是那么有意义的一年吗?”

  “是的,那一年对日本的心脏外科而言,确实是值得纪念的一年。为什么呢?就像我刚刚所说的,那一年东京第一医大的神原教授在开放性动脉导管手术上获得成功。同一时间,母校东都大学的木野教授在面对法洛氏四重症(全名为法洛氏四重畸形症,是一种发绀性先天性心脏病,因为病患的主动脉在心室中膈上,加上心室中膈缺损、肺动脉狭窄、右心室肥大,因而血液缺氧发绀。主要有心内膜炎、脑脓疡及中风等并发症状。)这种先天性的心脏重症时,也首度以布陶式手术法(是以手术发明人布莱罗克和陶辛来命名的外科根治手术,以锁骨下动脉吻合肺动脉,以改善肺动脉血液循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女医生陶辛根据生理学设计了这种手术方法,并由外科教授布莱罗克实地操作,成功救活了病人。)在日本创下成功救治的案例,可以说日本现代的心脏外科史就此展开新的一页。”菊川感慨良深地说道。

  “菊川君当时是我们教研室的讲师,专攻心脏外科,因此他也参与了那次手术的规划。后来,即三年后的昭和二十九年(公元一九五四年),文部省首次开办心脏外科的综合研究班,菊川君也参加了。现在,他不只是在心脏外科的领域,对血管外科也非常有雄心,真是很了不起!”船尾再次强调自己所举荐的菊川在学术成绩上有多卓越。

  东感觉船尾的这番话似乎在跟他邀功,不过……

  “我越听就越是佩服菊川先生的雄心壮志,更让我觉得你无论如何都能胜任我的位子。”

  菊川语带迟疑地说道:“感谢您的提议。不过,浪速大学和金泽不同,是具有优良传统的都会大学,而像东医生这样的老前辈竟然找我当接班人,对我来说,实在是……话说回来,在东教授的研究室里,不是有位在食道外科扬名的财前副教授了吗?既然已有这么优秀的人选,为什么还特地找上我呢?关于这一点,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他似乎觉得很讶异。

  “啊,关于这一点,船尾教授也非常了解,我们科的财前君的确是位优秀的外科医生,不过,要把整个研究室交给他,让他来培育年轻的医者,就会出现很多问题。事实上,今天早上的学会他也参加了,不过,因为下午有特诊病患的手术就先赶回去了。你也知道,想当国立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必须同时符合教育、研究、医疗等三方面的要求,非得是个优秀的学者才行,可惜在这方面,财前君就差了一点。如今,我们学校第一和第二外科加起来都没有半个心脏外科的专家!然而,心脏外科是时下最受世人瞩目、最走在时代尖端的学科,所以我们一定需要这方面的专家!因此,如果能由你来接任我的位子,相信浪速大学的外科阵容将更加坚实完整,我不会因为财前当了我多年的左右手,就选他当接班人,为了浪速大学医学院的未来,我应该将眼光放远,征求像你这样的人材才对。”

  东知道此刻说财前五郎的坏话只会自曝其短,反而降低了自己的格调,所以他假托放眼全国、广征人材的名义来游说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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