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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费里西达德太太伤心地哭着把露依莎的眼睛合上。这时,一直把帽子拿在手里的顾问交叉双臂,摇着令人肃然起敬的秃头对塞巴斯蒂昂说:

  “多大的家庭不幸啊!”

  安葬了露依莎之后,若热辞退了女佣,来到塞巴斯蒂昂家。

  当天晚上9点钟,亚卡西奥顾问正沿着风车街闷闷不乐地往下走,遇见了朱里昂。朱里昂刚刚到玫瑰街看过一个病人。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谈着露依莎、葬礼和若热的痛苦心情。

  “可怜的小伙子,这事让他太难过了!”朱里昂满怀同情地说。

  “她是个堪称典范的妻子……”顾问低声说。

  他还说,刚刚从善良的塞巴斯蒂昂家出来,可是未能见到若热先生;他正躺在床上沉沉大睡。接着又补充说:

  “最近我从书上看到,遭受重大打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困倦。比如拿波伦,在滑铁卢之后,滑铁卢惨败之后,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

  “我去看我们的朋友塞巴斯蒂昂……让他看看……”他停住脚:“因为我觉得有义务对不幸的夫人表示悼念。这义务我不能不尽!遇到你我十分高兴,因为我非常想听听你的高见!”

  朱里昂咳嗽一声,问:

  “一篇悼文?”

  “对,一篇悼文。”

  顾问虽然觉得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进公共咖啡馆不太合适,但他还是提出,如果塔瓦雷斯咖啡馆里人不多,他们不妨进去休息一会儿,让朱里昂读读他的作品。

  两个人朝里面张望了一下。

  只有两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不声不响地喝咖啡,戴着帽子,手里还拄着印度木手杖。年轻的侍者在里面打盹。强烈的灯光照着狭窄的小厅。

  “很安静,很好。”顾问说。

  他为朱里昂票了咖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横格纸,喃喃说了声“可怜的夫人”,向朱里昂点点头,念起来:

  悼文

  献给露依莎·门东萨·德·布里托·卡尔瓦略夫人

  爱情的玫瑰,美丽的红玫瑰,

  谁在墓地的丁香石竹中使你枝叶凋零?

  “这是不朽的加雷特的诗句!”顾问又接着念道,语气缓缓、沉重:

  “……又一个天使飞上了长空!又一朵在嫩枝上含苞欲放的鲜花被狂风无情地吹进黑暗的坟墓……”

  他看看朱里昂,指望得到他的赞叹,但发现他正低着头搅拌咖啡,便接着以更沉痛的口气念起来:

  “请诸君驻足,看看这片寒冷的土地。这里安睡着一位贞洁的妻子,她过早地离开了才华横溢的配偶那温暖的怀抱。这里,品德高尚的夫人曾像一叶小舟在海边巨浪中颠簸。她欢乐的性情曾让多少有幸接近过其家庭的人倾倒!诸君为什么低声抽泣?”

  “喂,安东尼奥,来杯咖啡!”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此人膀大腰粗,身穿短上衣,往后脑勺一推帽子,把手杖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坐在了他们旁边。

  顾问恼火地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接着念:

  “不要抽泣!因为天使不属于人间,而属于天堂!……”

  “喂,盖德斯先生来过了吗?”沙哑嗓子问。

  侍者在柜台后面一边用抹布擦金属长盘一边说:

  “若泽先生,他还没有来过!”

  “在那里,”顾问继续念,“她的灵魂用洁白的翅膀自由飞翔,向上帝唱起赞歌!她不停地向万能的上帝乞求,请上帝施恩她亲爱的丈夫头土,勿庸置疑,她丈夫总有一天在天堂与她相遇,因为天堂是一切品德高尚者的祖国……”顾问的声音抑扬顿挫,以表达升入天国的情感。

  “昨天晚上盖德斯先生来了吗?”穿短上衣的家伙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像个烟囱似地抽着烟,又问了一声。

  “来过,很晚才来,大约两点来钟。”

  顾问抖了抖稿纸,无声地表示心中的气恼,深色夹鼻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射出被打断的作者的刻骨仇恨。不过,他又继续念起来。

  “诸君,你们都有感情丰富的灵魂,流泪吧,但是在痛哭的时候不要忘记,人应当顺从天意……”

  他中断了朗诵:

  “这是为了鼓励我们可怜的若热!”说完接着念下去:“……人应当顺从天意。上帝多了一位天使,她灵魂闪着纯洁的光辉……”

  “盖德斯先生跟那小妞儿在一起吗?”那家伙在大理石桌面上把雪茄掐灭,问道。

  顾问停下来,气得脸色发白,恶狠狠地嘟囔说:

  “大概是最下层人。”

  侍者从柜台后面用他那尖嗓子大声说:

  “没有,没有。现在他常带着街上边那个西班牙女人来。那女人挺瘦,蓬松着头发,穿件红外衣……”

  “那是罗拉!”那家伙满意地说,他想起了罗拉,淫心骤起,伸了伸懒腰。

  现在,顾问念的速度加快了:

  “况且,何谓生命?生命即在地球上匆匆走过,生命即在上帝的怀抱中醒来之前的无谓的梦景,而我们都是上帝麾下不合格的臣民。”

  顾问用国王这句话结束了悼文。

  “你看如何?坦率地说说你的看法。”

  朱里昂啜完杯底的一点咖啡,把杯子放在小盘上,舔了舔嘴唇:

  “要印出来吗?”

  “在《人民之声》报上发表,圈上黑框。”

  朱里昂使劲抓了抓头发上的头屑,站起身:

  “很好,顾问,很好!”

  亚卡西奥一边为侍者掏零钱一边说:

  “我想会配得上她,也符合我的身份。”

  两个人走出咖啡馆,谁也没有说话。

  夜,非常黑,刮起了东北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来到罗雷托广场,朱里昂突然停下来叫道:

  “啊,我忘了一件事。顾问,你知道吗?费里西达德太太要住到附体神庙去了。”

  “啊!”

  “她刚告诉我的。到玫瑰街看一个病人之前我去看了看她,她有点低烧。算不了什么……因为激动,惊吓!她告诉我,明天住进附体神庙。”

  顾问说:

  “我早就知道那位太太观念陈腐。朋友,那是耶稣会会员们活动的结果。”他带着自由主义者的不满和凄凉补充了一句:“反动观念又抬头了!”

  朱里昂亲昵地拉住顾问的胳膊,笑着说:

  “什么反动观念!是为了你,忘恩负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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