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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若热用焦急的目光看着卡米尼亚医生不紧不慢的戴上卡斯米手套。医生说:

  “看看苦性剂怎么样吧。情况不好……不过有的病情更糟。我还回来,朋友,我还回来。”

  苦性剂毫不见效。她毫无感觉,一动不动,脸色煞白,表情痛苦,脸上的神经不时突然抽搐一下。

  “她无可救药了。”朱里昂低声对塞巴斯蒂昂说。

  费里西达德太太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马上提出来应该举行圣礼。

  “干什么?”朱里昂不耐烦地咕哝说。

  可是,费里西达德太太坚持说应当去教堂,露依莎有致命的罪孽。她把若热叫到窗外走廊里,哆里哆嗦地说:

  “若热,别害怕。不过最好去作圣礼……”

  他惊愕地低声说:

  “作圣礼!”

  朱里昂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几乎愤怒了:

  “不要胡闹!作什么圣事!为什么?她听不见,不懂,感觉不到!必须再敷些苦性剂,也许要拔拔火罐。这才是正经事!这就是圣事!”

  然而,既害羞又激动的费里西达德太太哭起来。“你们都忘了上帝,而药在上帝手里!”她攥攥鼻涕,发出很重的响声。

  “上帝对我这样……”若热稍稍镇定了一些,叫道。他拍着手,像是对什么不公正的事怒火冲天,“我做了什么坏事,让我这样呀?我作了什么……”

  朱里昂让人又加上苦性剂。现在,这个家里人们像产生幻觉似地活动着。若安娜哭得眼睛通红,突然端来一锅汤,可谁也没有要过。玛丽安娜在屋子一角只顾哭泣。费里西达德太太在屋里来回走着,后来又躲到客厅去祷告,许愿,还说该去请巴尔勃萨医生、巴拉尔医生。

  然而,露依莎却一动不动,憔悴的颜色使她的脸显得凹陷、僵硬。

  朱里昂精疲力尽了,要了一杯葡萄酒和一片面包。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从头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大家来到餐厅,哭成泪人儿的若安娜端上了汤和鸡蛋,但找不到餐勺和餐巾。她祈祷着,请求原谅;若热呢,眼睛肿肿的,皱着脸,盯着桌边,两只手不停地折叠桌布。

  一阵忙乱之后,若热轻轻放下餐勺,回到卧室。玛丽安娜正坐在床边。若热打发她去照顾先生们。她刚一出去,若热就,跪在床前,抓住露依莎的手,先是低声呼唤,随后嗓门越来越高:

  “你听我说呀,看在上帝份上,听我说呀。别这样,好起来吧。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别的亲人了。答应我呀。至少打个手势答应我。我的天,你听不见!”

  他焦急地看着露依莎,她却一动不动。

  他把胳膊举到空中,像是中了邪,绝望地喊:

  “我的上帝,你知道我相信你。救救她,救救她吧!”他把自己的灵魂扔到高空,“我的上帝,你听我说呀!听我说呀!发发善心吧!”

  他看看四周,指望发现什么动静,听见什么声音,出现什么偶然,产生什么奇迹!可是,一切似乎都更加纹丝不动。露依莎苍白的脸更加凹陷;包着脑袋的手巾开了,露出稍稍发黄的光头。他把手放在她的前额上,恐惧地犹豫了一下:好像已经冷了!他咽下一声喊叫,跑出卧室,看见卡米尼亚医生正在进来,一边走一边慢慢腾腾摘手套。

  “博士!她死了!你看看!她不说话,凉了……”

  “好了!好了!”他说,“不要嚷!不要嚷!”

  他开始为露依莎诊脉,手指下的脉搏像游丝一样渐渐隐去。

  朱里昂马上来了。他同意卡米尼亚的看法,火罐没有起作用。

  “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医生弹了弹手指上的鼻烟。

  “让她喝一杯香槟酒怎么样?”朱里昂突然提醒说,但看到医生惊奇的目光,“有时候这种昏迷症候并不说明大脑已经破坏,可能只是疲劳的神经失去功能。如果真的不可救药地死了,那么也不会失去什么。如果仅仅是神经系统虚弱,可以救活……”

  卡米尼亚医生耷拉着嘴唇,怀疑地摇摇头,咕哝说:

  “什么理论!”

  “在英国医院里……”朱里昂开始争论。

  卡米尼亚医生轻蔑地耸耸肩膀。

  “可是,如果博士读读……”朱里昂换而不舍。

  “我什么都不用读!”医生厉声说,“已经读得太多了!书就是病人……”他弓弓身子,讥讽地说,“如果这位有才华的同行想试一试的话……”

  “拿杯香槟酒或者白酒来!”朱里昂冲着门口说。

  卡米尼亚医生舒舒服服坐下来,准备享受有才华的同行的失败。

  人们抬起露依莎,朱里昂把香槟酒给她灌下去。把她放下之后,她仍然一动不动,昏迷不醒;卡米尼亚医生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等了一会儿;焦急地沉默;最后,医生站起来,量量脉搏,摸摸越来越凉的四肢;接着默默地走过去拿起帽子,开始戴手套。

  若热跟着他走到门口:

  “怎么样,博士?”他神经错乱地抓住医生的胳膊。

  “尽力而为吧!”老人耸耸肩膀。

  若热呆呆地站在小平台上看着他下楼。医生在楼梯上慢慢腾腾的脚步声在他的心里产生可怕的反响。他伏在扶手上,低声叫了他一声。医生停住脚,抬起眼睛;若热伸出手,焦急而又低三下四地说:

  “这么说没任何办法了?”

  医生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指了指天空。

  若热回到屋里,靠在墙上。后来又走进卧室,跪在床边,抱着脑袋,不停地低声抽泣。

  露依莎死了:那两只如此漂亮的胳膊,她常常对着镜子深情地抚摸的胳膊,已经瘫痪了;那一双眼睛,那曾经冒出激情之火、流出情欲的泪水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混浊了。

  费里西达德太太和玛丽安娜在圣母受难像前点上一盏灯,跪下不停地祈祷。

  凄凉的晚霞满天,似乎带来了悲惨的宁静。

  这时候,门铃轻轻响起来;不一会儿,亚卡西奥的身影出现了。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站起来;看到她满脸泪水,顾问沉痛地说:

  “我来履行我的义务,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他解释说,他偶然碰到了善良的卡米尼亚博士,他告诉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然而,他非常谨慎,不肯走进卧室,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支着额头,低声对费里西达德太太说:

  “接着祈祷吧。上帝的天命不可测。”

  卧室里,朱里昂正在为露依莎量脉搏,看了看塞巴斯蒂昂,对他作了个什么东西飞起来消失了的手势。……人们走近若热,只见他一动不动跪在那里,脸伏在床上。

  “若热。”塞巴斯蒂昂声音非常低。

  他抬起头,那张脸已经变了形,显得非常苍老,头发耷拉到眼上,眼圈很黑。

  “你出去,来了。”朱里昂说。看到他惊恐的目光,又说,“没有,她没有死,还在昏睡……会来的。”

  他站起身,顺从地说:

  “好吧,我走。我还好……谢谢。”

  他走出卧室。

  顾问站起来,走过去表情严肃地拥抱他:

  “我的若热,我来了!”

  “谢谢,顾问,谢谢。”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眼睛似乎注意着桌上的一个包袱;他走过去摸一摸,解开包角,看见是露依莎的头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拿起来,从这个手放到那个手里,嘴唇哆嗦着说:

  “可怜!她生前多喜欢这头发……”

  他又走进卧室。可是,朱里昂拉住他的胳膊,想让他离床远一点。他轻轻挣扎了一下,看到床头小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就指着说:

  “那光亮也许让她不舒服……”

  朱里昂激动地说:

  “若热!她已经看不见了!”

  他挣脱朱里昂的手,伏到她身上,抱起她的头,动作非常轻,唯恐伤了她,望了她一会儿,随后在她冰冷的唇上吻了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喃喃地说:

  “永别了!永别了!”

  他直起身子,张开胳膊,倒在地上。

  人们都跑过来,把他抬到长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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