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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作为基督徒,作为教士,作为胡安内拉太太的朋友,他的责任就是要找到阿梅丽亚,简单明了,平心静气,不带任何自私动机地告诉她,写那篇通讯文章的正是她的情人若昂·埃杜瓦多。

  是他!他诽谤了胡安内拉太太家的那些知己朋友,那些有学问、有尊严的人;他败坏了阿梅丽亚的名誉;他整夜整夜地躲在阿戈斯蒂尼奥那个猪圈里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他私下里经常辱骂教士们;他以没有宗教信仰而自豪;他已经有六年没做过忏悔!像纳塔里奥所说的,他是一头野兽!可怜的小姑娘!不,不,她不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不会让她成为一名好的天主教徒的,他会嘲笑她的信仰!他会禁止她祈祷,不许她斋戒,不许她去接受忏悔神父的伦理指导,而且像圣克里索斯托神父①所说的,“他将麻木她的灵魂,使她将来下地狱受火刑!”他,阿马罗,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的老师,但他是她的神父,她的精神上的导师。如果他不运用自己的忠告以及她母亲和她母亲那些朋友的影响来拯救她,使她摆脱那邪恶的命运,那他就好比一个为父亲看管羊群但却卑鄙地为狼打开大门的人一样!不,可爱的阿梅丽亚绝不能嫁给那个无神论者!

  ①圣克里索斯托(St Chrysostom,约347—407):古代基督教希腊神父。擅长辞令,有“金口”之称。三九七年由皇帝选为君士坦丁堡主教。著作很多,大多是宣传教义的讲稿和《圣经》注释。

  当新的想法和希望涌现出来时,他的心狂跳不已。不,埃杜瓦多绝不能占有她!当他来合法地占有她的细腰,她的胸部,她的眼睛和亲爱的阿梅丽亚整个人的时候,他这位教士就将挺身而出,对他大喝一声:“滚开,你这个混蛋!她是天主的,不许你碰她!”

  然后,他将悉心引导姑娘,使她的灵魂得到拯救!在人们忘记了那篇通讯文章以后,代理主教先生便会高枕无忧,而不久以后他就可以无所畏惧地回到济贫院路,重新开始欢度那些甜蜜的夜晚,重新占有她的灵魂,为使她将来进天堂而塑造她的灵魂……

  而这,耶稣作证,并不是一个企图把她跟她的情人分开的阴谋:他的动机(为了更好地说眼自己,他把这话说得很响)是非常诚实、非常纯洁的;把她从魔鬼手中拯救出来是一项神圣的工作:他要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主!是的,他作为一个情人的利益碰巧跟他作为一名教士的职责吻合在一起。但即使她是个又丑又俊的斜眼儿,他也同样会到济贫院路去,为了效力于天主,撕下苦昂·埃杜瓦多先生那个诽谤者和无神论者的假面具的!

  这些理由使他感到安慰,于是他便平静地躺下睡着了。

  同一天夜里,当若昂·埃杜瓦多在去胡安内拉太太家的路上走到广场时,他吃惊地看到圣事队伍出现在大教学旁边的那条街上。

  队伍竟是向着胡安内拉太太的家走去的!年老的妇人们穿着有头兜的斗篷,手里举着大蜡烛,烛光照出了斗篷下用鲜红的布做的束腰长外衣;教区神父身披圣衣,圣衣的金镶边在华盖下闪闪发光;一只小铃在队伍前面了当作响,窗口出现了灯光;黑夜之中,大教堂的钟不停地发出铿锵之声。

  若昂·埃杜瓦多惊慌地一路跑着;最后他终于打听到,这是在为胡安内拉太太家的瘫子举行终傅①仪式。

  ①终傅:天主教“圣事”的一种,意为临终时敷擦“圣油”。教徒临终时,由神父用主教祝过圣的橄榄油敷擦病人的耳、目、口、鼻和手足,并诵念一段祈祷经文,认为借此可帮助受敷者忍受病痛,赦免罪过,安心去见天主。

  他们已经在楼梯的一把椅子上摆好一盏煤油灯。助条把华盖的长杆靠在街墙上,这时候教区神父进来了。若昂·埃杜瓦多非常紧张,他也走上了楼梯。他一边上楼,一边在想:瘫子的死和哀悼活动将会推迟他的婚期;教区神父的在场和他此时此刻赢得的权势使他感到恼火;在小客厅里他几乎是带着恼怒的情绪问鲁萨:

  “唉,这是怎么啦!”

  “这可怜的人今天下午越来越不行了,大夫先生来看过后,说她就要完了,于是太太便请人来办圣事。”

  若昂·埃杜瓦多决定参加这一仪式以示体贴关怀。

  老太太的房间就在厨房隔壁,这时候里面充满了哀伤的严肃气氛。

  桌子上铺着一块有饰边的桌布,上面是一只盘子,摆在两根蜡烛中间,盘子里是五粒小小的药棉球。瘫子的头发已经全白,面色蜡黄,人们很难把她的头、脸跟亚麻布长枕巾分辨开来;她的两只眼睛痴呆呆的,瞪得很大;她一直在慢吞吞地摸索着绣花被单的褶层。

  胡安内拉太太和阿梅丽亚跪在床脚边做着祈祷;唐娜·玛丽亚(她是从农场回来时碰巧进来的)吓得一直蹲在门口,咕咕哝哝地念着《圣母经》。若昂·埃杜瓦多悄悄地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阿马罗神父俯身向前,几乎碰到了瘫老太的耳朵。他在规劝她听任天主的安排;但看她已听不懂自己的话了,他便跪下来,迅速地朗诵起第五十一篇赞美诗来;在一片静默中,他的嗓门越来越高,把这些拉丁文音节念得越发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死亡将临之感,使人产生怜悯之情,使得胡安内拉太太和阿梅丽亚潸然泪下。接着,他站了起来,把手指在圣油中蘸了一蘸,一边低声说着按照仪式应该对忏悔人说的那些话,一边用油涂她的眼,胸,嘴,手和脚底,在过去十年中,这双手只在拿痰盂时动过,而这双脚底也只在寻求陶制汤壶的热量时才派过用场。在烧过浸透了油的药棉球之后,他跪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两眼盯住他的每日祈祷书。

  若昂·埃杜瓦多踮着脚回到客厅,坐在琴凳上:以后四五个礼拜中阿梅丽亚肯定不会弹琴了……想到他的爱情的甜蜜进程由于死亡和丧葬仪式而突然遭中断,他不禁感到一阵忧郁。

  这时后娜·玛丽亚走了进来,整个场面使她心里很难受。跟在她后面的是阿梅丽亚,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哎呀,若昂·埃杜瓦多在这儿,真是太好了,”老太太说。“你能做件好事送我回家吗?我浑身打哆嗦——这事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愿天主宽恕我,看到别人痛苦我就受不了。可怜的老太太就要像一只小鸟那样死去了……她一点罪孽也没有……听我说,咱们从广场边上走,这条路近一点。失陪了,孩子,失陪了,我实在呆不下去了……话说回来,这样对老太太只有更好。哎呀,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

  阿梅丽亚只得带她到楼下母亲的房间里,给她喝了一杯老人舒心酒,让她舒服一下。

  “亲爱的阿梅丽亚,”若昂·埃杜瓦多这时说道,“如果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不,谢谢你。老太太随时会死的,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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