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艾青诗歌的现实主义艺术特色

作者:方红梅




  诗人对光明未来充满信心,群众已经成为创造新生活的主人,而诗人自己,也不再只是等待着太阳向自己滚来,而是要“乘着热情的轮子”向着太阳奔去。
  艾青早期的诗作中常常流露着忧虑与激奋、痛苦与欢乐、消沉与希望,但随着思想的变迁,他的诗风逐渐趋于稳定和统一,明朗与欢乐成为他诗作的基调,长诗《火把》便是这一演变的标志。诗人选取了某城市群众为民族抗战热情所鼓舞,在黑夜里高举火把这一富有诗意的事件,将主人公唐尼的思想斗争交织其中,形象地显现了民族抗战的火把是如何照亮了知识青年的人生道路。作者最后借唐尼母亲的嘴说出了意味深长的话:“天快要亮了”,预示着黑暗即将过去,光明即将到来。
  “然而我们的信念/象光一样坚强--/经过了多少浩劫之后/穿过了漫长的黑夜/人类的前途无限光明、永远光明”“让我们的每个日子/都象飞轮似的旋转起来/让我们的生命发出最大的能量/让我们象从地核里释放出来似的/极大地撑开光的翅膀/在无限广阔的宇宙中飞翔”(《光的赞歌》)
  这些激扬而又凝重的歌声,为徘徊观望者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为看不到中国前途的迷茫者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为无畏的战斗者摇旗呐喊助威,象横扫大地的飓风,吹去了阴翳,预告了黎明的到来。
  艾青说过:“有良心的不应该缄默。用我们诗篇里那种依附于真理的力量,去摧毁那些陈腐的世界的渣滓!而我们的作品的健康与太阳一样的爽朗精神,和那些靡弱的、萎颓的、瘫软的声音相对立的时候,也是必然会取得美学上的胜利的。”这话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艾青的浪漫主义精神始终体现在与大地的联系上,是健康爽朗的。这与诗人所厌恶的消极浪漫主义的风格绝对不一样。诗人认为只有这种有力量的浪漫主义才可能在最终取得美学上的胜利,而诗人也确实在创作实践上实现了这一点。
  艾青比其他同时期的现实主义诗派诗人更具独特的艺术风格。他受到西方文化传统的影响显然要多于我国文化传统,少年时期的艾青就已接受法国的象征主义。艾青说:“我的诗里有些手法显然是对于凡尔哈仑的学习”(《诗论·为了胜利》),此外,艾青还读过声称要“从恶中发掘美”的《恶之花》的作者波德莱尔的诗,喜爱希望成为“通灵者”的写过色彩绚烂的《元音》的兰波的诗,这使艾青在创作伊始已对现代主义创作手法有了一定认识,在加入现实主义阵营后,诗人也一直在创作手法方面有意识地进行一定程度的自觉超越,以期用深厚丰富的诗意蕴涵更深切地把握时代的脉搏。
  艾青曾说:“一个伟大的诗人,他不仅在题材所触及的范围上有广泛的处理,同时在表现的手法以及风格的变化上有丰富的运用”,在艾青自己的创作实践中主要在三个方面得到体现:意象美、意境美、象征性手法。
  深刻影响了艾青诗歌创作的印象派绘画出现于19世纪下半叶,它大胆抛弃传统形式的束缚,旗帜鲜明地反对学院派保守思想和陈旧表现手法,把物理学在光、色、视光学法则方面的发现运用在绘画中,使绘画从画室进入宽广的外光世界,将纯粹而明亮的色彩解放出来并赋予真实、个性和自由,将“画的主题变成了光和它无穷无尽的变化”。西方印象派绘画旗帜鲜明反学院派的叛逆性特质、独特的艺术追求、令人怦然心动的艺术魅力,不仅鼓励着艾青的艺术选择向自由、健旺和血性充溢的方向发展,也影响了艾青艺术感受世界和艺术地再现世界的基本方式。当他不得不弃画从诗后,便将画家惯于感受和涂抹色彩的禀赋,特别是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绘画艺术技巧内化到诗歌创作中,形成了诗人独特的艺术风格。黎央先生说艾青写诗“像印象派在作画”。
  在印象派大师的笔下,光让色起舞,光成为色彩真正的魔术大师。无论是印象派画家的标志性作品--莫奈的《日出·印象》所呈现的晨曦笼罩海水的橙黄、淡紫的色彩、微红的天空,还是西斯莱《沙勃隆的树林》中,耀眼的橘红色、夹带着淡蓝淡绿、呼应着飘着白云的蓝天,都在画面上呈现出艳丽的色彩和“光”与“色”生动跳跃的感觉。
  对印象派绘画的钟爱,使艾青将印象派绘画的艺术追求内化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他的诗歌十分注重用语言的色彩、情调的色彩表现诗歌形象的质感和实感,使形象得以活脱脱地再现。印象派绘画顺应眼睛的视觉生理要求,客观真实地面对色彩世界,注重冷暖对比和补色对比,色环上遥遥相对的颜色包容并置,产生相得益彰又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效果。艾青诗歌也充分显示了语言文字显现色彩的功能,他练达而广泛地运用色彩对比和补色规律,使色彩在强烈视觉冲击中产生新的和谐,获得很好的艺术效果。“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中用明快、鲜亮的黄色比衬暗淡、后退的紫色,更显紫色的高贵、典雅、神秘和伤感。《生命》“用自己的悲惨的灰白/去衬映出/新生的跃动的鲜红”,用“白”表示旧我的忧伤寂寞,“红”象征新我诞生的活泼,红白互补,更突出表达了诗人对光明、新生的痴情。《一个黑人姑娘在歌唱》用黑白作比,单纯而分明。当后印象派绘画日出般的光与色彩的追求呈现在艾青眼前时,当他看到:凡谷/从太阳得到启示/用燃烧的笔/蘸着燃烧的颜色/画着农夫耕犁大地/画着向日葵/……(《向太阳》)的时候,他深埋的生命冲动被唤醒了。太阳成了激活诗人生命的强力,也内化成了诗人诗歌的生命意向。梵高一生疯狂追求太阳和向日葵,让它们在灿烂的阳光下迸发出蓬勃强烈的生命力,以写照他内心翻腾的情感烈火。无独有偶,诗人艾青一生也对太阳情有独钟,他的诗作单用太阳作诗题的就有:《阳光在远处》、《太阳》、《向太阳》、《给太阳》、《太阳的话》、《太阳岛》等。这些诗歌色彩明丽、激情万千。在诗人笔下,太阳“从远古的墓茔/从黑暗的年代/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震惊沉睡的山脉/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太阳向我滚来……它以难遮掩的光芒/使生命呼吸/使高树繁枝向他舞蹈/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他去……”。在诗人眼中,“太阳比一切都美丽/比处女/比含露的花朵/比白雪/比蓝的海水/”(《向太阳》)。他热烈赞颂光明的缔造者,“我爱你像人们爱他们的母亲(《给太阳》)”。“我们愿向你飞而折断了翅膀/我们甚至愿在你的灼烧中死去(《太阳》)。”这一泻千里的讴歌、膜拜与梵高的疯狂热烈何其相似:那向我们滚来的、普照万物的太阳和它难以遮掩的光芒,扭动舞蹈的高树繁枝,带着狂歌奔腾的河流,分明就是梵高挚爱的那个“几乎燃烧的自然”。而艾青诗歌中出现的许多与太阳有关的边缘类意象,如光、黎明、火、朝霞等,以及他们通红、金色、浅黄的色调,或强烈或温柔的光度,金色的壳色,特别是形象或画面上火焰一般燃烧的强烈色彩,都显示了艾青对光明的渴望、追求,也透出诗人与西方印象派、后印象派绘画的相通。在篇章构架上,印象派绘画不拘泥于西方传统绘画艺术法则——定点透视,他们的眼睛不再固定在一个焦点上,而是一个画面上可以包含若干个三点的聚焦透视。在《透明的夜》中,我们就可以看到艾青诗歌对这种方法的嫁接和移植:用几何透视的方式组织意象,相同类型与大小的事物,在不同差异间隔中以递减的大小重复,产生一种空间和推远距离的标志,从而衡量出彼此之间的空间。艾青运用这种手法使绘画空间化为诗歌表现形态的画面空间,从而产生具画性的审美效果。在情感的强调上,印象派画中充满着光和色,可是在光和色的笼罩下,却充满亲切有味的人间风貌。梵高《向日葵》的灿烂浓烈,《星空》的漩涡升腾等,既是画家所反映的世界形态,也是画家骚动不安情绪的写照,与之相对应的是艾青也善于捕捉感觉又不满足于感觉,反对“摄像师”似的仅仅将感觉还原于感觉,强调主观情感对感觉的渗入,他的诗歌追求外界感觉与自己思想感情的融合,并在两者的融合中产生出多层次的联想,创造出极明晰又具有广阔象征意义的视觉形象。在艾青诗歌的几乎每一幅画图中,我们都能感觉到一位艺术家特有的骚动和挣扎,它完全打破了中国诗歌寻求平衡与静穆的理想,凸显了一个现代中国诗人全新的人生感受。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