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红烛》《死水》的比较研究

作者:朱旭红 冷占平




  20世纪初,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终于走向解体,时代的剧烈变化和社会结构的重组,无不冲击着诗人敏感的内心并在其诗作中打上了鲜明的时代印记。在某种意义上,闻一多的诗歌最能反映中国近现代的特色,也因此,他的诗歌中那个时代中国精神的烙印也最深。他诗中那种因被压抑而显得焦虑与矛盾的情绪正反映了中国人在民族危机感下寻求民族、国家振兴富强的不竭探索,而正是其中流露出的焦虑与矛盾让我们了解到一个更真实、更立体的诗人。
  
  一、焦虑与矛盾产生的思想根源
  
  闻一多出生于书香门第,1912年入清华学习,1922年赴美留学。清华近十年的美式教育和留美三年的艺术研究,使他深受唯美主义艺术思潮的影响,开始追求唯美的理念,提出了诗歌创作的“三美”原则,他的第一部诗集《红烛》除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外,还打上了唯美主义的印痕。在诗《太阳吟》中,诗人充满激情地吟唱“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太阳啊,生命之火的太阳”……诗人借笔下的这个唯美的意象将心中的激情和对唯美的追求表现得淋漓尽致。闻一多的“唯美”的艺术理念在诗中集中地表现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贯穿《红烛》和《死水》的诗魂,是闻一多的爱国主义情思,以至他被朱自清称誉为“五四”时期“唯一的爱国诗人”。诗人早期的诗歌创作多抒发对于真善美的向往之情,由于受唯美主义的影响,诗中所描写的意象颇为浓丽繁富,饱含热情。在诗《忆菊》中写到“啊!自然美的总收成啊!我们祖国之秋的杰作啊!……我的庄严灿烂的祖国,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此诗写于1922年重阳的前一天,诗人由祖国的亲人联想祖国的花和如花的祖国,是其爱国主义精神的升华,也是其“唯美”的艺术理念在创作中的一次实践。
  但追求“唯美”艺术理念的诗人生活在中国阶级、民族矛盾日益加剧的时期,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使他的内心不无悲凉之慨,他的思想开始变得复杂,他在诗《口供》里写到“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此外,诗人在赴美留学期间亲身体验到了在异邦所遭受到的种族歧视和民族压迫,他在一封家信中说:“一个有思想的中国青年留学美国之滋味,非笔墨所能形容。俟后年年底我归家度岁时与家人围炉絮谈,痛苦流涕,以泄余之积奋。”而在诗人创作的高峰期还经受了另一个承重的打击,那就是爱女的早夭。1926年秋,诗人离开家乡到上海吴淞国立政治大学任教,不久其妻和女儿立瑛即患重病,诗人闻讯后匆匆返家,但为时已晚,女儿不幸死亡。爱女的早夭给年轻的父亲以无情的打击,在《也许(赞歌)》中诗人写到:“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不许阳光拨你的眼,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撑一把伞荫庇护你睡,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比那咒骂的人身更美;那么你先把眼皮紧闭,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地飞。”诗歌就如平时催眠的儿歌一般,诗情的表达充满了唯美的色彩,但我们不难体味到诗人心中平添的悲凉情绪和浓重的哀愁。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诗人“唯美”的理念犹如一个七彩的肥皂泡,一经现实的碰撞就立即破裂,就像诗人在《什么梦?》中写到“我做的是什么是什么梦?”理想和现实这对不可调和也不可解决的矛盾使诗人的浪漫和激情日益冷却,以致走向焦虑和矛盾的境地。
  
  二、焦虑与矛盾在诗中的具体体现
  
  诗歌创作一方面存在着客观标准,另一方面主观意愿对于诗歌是重要的,诗人的创作与他的才能、时代和社会状况等有关。因为诗人独特的个性才质及其生活时代的特异性,闻一多诗歌中的焦虑与矛盾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面对种族歧视,诗歌流露出焦虑与矛盾。留学过美国的诗人感受着民族歧视的心理压力,喊出了对民族压迫的沉重抗议。在诗《孤雁》中流露出对“喝醉了弱者的鲜血”的“苍鹰的领土”难以抑制的愤怒情绪。在1925年诗人写了著名的《洗衣歌》,焦虑与矛盾的情绪显得更加直白和沉重。“(一件,两件,三件)洗衣要洗干净!(四件,五件,六件)烫衣要烫得平!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交给我洗,交给我洗。铜是那样臭,血是那样腥……”这首诗先是寄给《大江季刊》创刊号,题为《洗衣曲》,前有小序曰:“美国华侨十之八九以洗衣为业,外人至有疑支那人乃举国洗衣匠者。国人旅外之受人轻视,闻之心痛。爰假洗衣匠口吻作曲以鸣不平。”此诗后收入1928年新月书店出版的诗集《死水》,改名为《洗衣歌》,小序重写为:“洗衣是美国华侨最普通的职业,因此留学生常常被人问道‘你爷爷是洗衣裳的吗?’许多人忍受不了这侮辱。然而洗衣的职业确乎含着一点神秘的意义。至少我曾经这样的想过。作洗衣歌。”在这平易的诉说中,包含着对同胞的深厚同情与尊敬,但更多的是其中流露出深沉的焦虑与矛盾。
  浓烈,真挚的爱国主义情思中也流泻出焦虑与矛盾。从文风和气质上说,闻一多是“诗歌中的鲁迅”,他的诗中爱国主义精神的烙印也最深,在诗《心跳》中诗人写到“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就听不见你们四邻的呻吟,看不见寡妇孤儿抖颤的身影,战壕里的痉挛,疯人咬着病榻和各种惨剧在生活的磨子下。……”诗人虽然没有投身于暴风雨中,但是他的焦虑与矛盾的情绪正是那个时代的风暴在他心里的回音壁上激起的回声。此外,对军阀统治下祖国黑暗现实的失望也是引发诗人焦虑与矛盾的一个重要因素。回国后在以《死水》为代表的一些直面中国现时的作品中,他为满目疮痍的故国大地,为陷入深重苦难的人民唱出了悲哀的歌声,表现出自己希望破灭的深深痛楚,在诗《发现》中诗人涕泪泣血的呼号:“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我用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呕出一颗心来,你在我心里!”在诗《一句话》中“有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突然晴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诗人用富有激情的语言表达了他的爱憎和人道主义的情怀,流泻出深重的焦虑与矛盾。
  实际上,闻一多的情诗也很耐人寻味。诗人曾给自己作过这样的评价:“我只觉得自己是座没有爆发的火山。”在诗《收回》中诗人写到“那时候该让收拾,拾一个痛快,拾起我们今天损失了的黄金。那斑斓的残瓣,都是我们的爱,拾起来戴上。你戴着爱的圆光,我们再走,管他是地狱是天堂!”炽热滚烫的岩浆被表面板结的地壳束缚了,只能在底下运行,这就是诗人的情爱世界。《收回》乃是为了强调收回这本该属于自己却又不得不丢失的爱情这一深层的含义,因此,对爱情的渴望和异乎寻常的克制,感情潜流的奔突和沉着自持的统一,就形成了诗人情诗凝重,苦涩的风格,当我们品味其情诗的这种风格时,不难感受到那流淌在诗中的焦虑与矛盾的情绪。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艺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闻一多是以一颗赤子之心来写诗的,他的个性与现实在对抗,他的理想与现实在交锋,他的诗很难做到对于“乌托邦”的描绘,他的个性才质及其所处的现实环境都在其诗中烙下了深刻的印痕,因而焦虑与矛盾渗入诗中,而正是他的诗中流露出焦虑与矛盾,才增加了他的诗的厚度和深度。
  朱旭红,男,教师,现居湖北孝感;冷占平,男,教师,现居湖北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