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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险怪诗风成因分析
作者:张 昱
一、道学与险怪
受六朝门第观念的影响,唐代李氏皇族为了提高其李姓的地位,尊道教创始人李耳为祖。所以道教在唐代被称为“国教”,一直得到皇室的提倡和帮助,发展态势极其旺盛。到开元天宝间达到极致。此时儒家至圣周公被推出学宫,由老子来安坐其位。孔子虽被封王,却成了老子的侍从。而到了中唐,国家形势急转直下,经济凋敝,政治腐败,战争频繁。于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对这一凌乱不堪的社会现实失去了信心且倍感厌倦,大多走上了服药炼丹的路途,妄想借仙境虚幻的快乐来抵消现实痛苦。
处于中唐的韩愈其世界观也是相当复杂的,一方面作为政府官员,他力排佛老,振兴儒学,想使国家步入礼乐文化的正统轨道;另一方面作为独立个体,他又要张扬个性,要找回自我,回归到自我本性中去。这时他就不得不向崇尚自然的道教文化中寻找出路。于是这就导致了韩愈文学上人格的分裂。一方面他用散文来阐发儒家知识分子的人生理想和社会抱负;另一方面又在诗歌领域抒发自己的个体感情。并于此基础上继承和发扬了道教美学理论和意象。庄子在《齐物论》中讲:“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画为一。”从此可以看出在“道”的天平上万物不分善恶,不分美丑。所以这种思想使韩愈突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教条,顺理成章的将怪异之景引入了诗歌领域。
但是现实的物象,往往是平庸的,所以韩愈又将道教中色彩缤纷、瑰玮怪诞的道教神仙体系引入诗中。如《陆浑山火》中写道:“山狂谷狠相吞吐;风怒不休何轩轩,摆磨出火以自燔,有声夜中惊莫原。天跳地踔颠乾坤,赫赫上照穷崖垠。截然高烧周四垣,神焦鬼烂逃无门……”从诗中不难看出韩愈将冬日山林火灾写成了惊天动地的鬼神故事。但同时我们也应看到韩愈对道教意象并非简单借用,而是顺应自己情感及审美需要对意象进行加工,从而使其富于新的内蕴。所以我觉得对韩愈“险怪”诗风影响最大的并不是道家瑰玮的意象及神仙体系,而是道家的万物皆统一为道的美学范畴。
二、生平遭际
韩愈一生中的种种遭际也是导致他诗风走向险怪的一个原因。韩愈幼年早孤,由其兄嫂扶养,在他十三岁时,其兄又去世,随其嫂郑氏千里奔丧,而且无亲朋相助。这些幼年时的苦难势必在韩愈幼小的心灵里埋下凡事要靠自己的种子,同时也会大大增强韩愈出人头地的愿望。当然这也磨砺了韩愈的品格,于是韩愈在《答侯继书》中说:“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少年韩愈就用这种苦学精神对抗着“天祸我家,降集百殃”。(《祭郑夫人文》)
苦难除了促使韩愈勤学苦读外,还教会了韩愈忍耐。所以当十八九岁的韩愈到“名利之都府”长安(《复志赋》)求功名的时候,忍受了数次落第的痛苦。为了支付长安昂贵的开销,“穷不自存”(《殿中少监马群墓志》)的韩愈“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于马前”(《殿中少监马群墓志》)过起了寄人篱下,乞衣求食的生活。苦心人天不负,韩愈终于中了进士,但是仕途似乎离韩愈还是很远,因为他又被拦在了吏部的博学宏辞的门外。为了做官韩愈忍受着人们的讥笑、拒绝与侮辱,最终沦落到钻营一辈中。他到处干谒,俯首贴耳于达官贵人之中,摇尾乞怜。离开长安之后,韩愈做过汴州幕府,但是不甘心的他照样通过钻营做上了监察御史,以为报国有门的韩愈却迎来了个“朝为青云志,幕作白首囚”的下场。贞元十九年(803)冬至元和元年(806)六月韩愈被贬阳山,后待命郴州。在这个期间,他创作有60余首作品,其中险怪诗就有23首,从而把险怪诗风推向极致。
韩愈为什么在这个时期大量创作险怪诗呢?为什么能够把险怪诗写得那样出色呢?笔者认为,韩愈险怪诗的创作紧接着阳山之贬而出现,并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其奥秘在于韩愈心灵上烙刻有深重的“滴阳印记”,所谓“滴阳印记”,是指韩愈在滴阳这段“贬历”中的心态和感受。注之于诗的“滴阳印记”,是指诗中所描写的滴阳途中及其贬地阳山的物事,所渲染的滴阳途中及其贬地阳山的险怪,所发泄的贬谪之臣的怨愤和不平。这种“滴阳印记”不仅贯穿在韩愈首次南贬诗作的全过程,而且还深沉地影响到诗人返京以后的诗作风格,被古今学者公认的韩愈险怪诗中的代表作,如《陆浑山火》、《孟东野失子》、《赤藤仗歌》、《记梦》等险怪诗名篇,均写于阳山之贬返京后的元和初年。这些力作大都激荡着岭南的“炎暑之气”,烙刻着深重的“滴阳印记”,因而光怪陆离,惊世骇俗。正是这个“滴阳印记”使韩愈得以在诗歌创作中独辟蹊径,在百花争艳的中唐诗坛上独树一帜,进而成为中国险怪诗派的鼻祖。
首先,被贬谪的失意人生与压抑心态,触发其作诗鸣不平情愫的形成。韩愈于贞元十九年冬任监察御史,而后他发现朝政存在着严重的弊端,心中忧急,不禁托物起讽。不久,他为民请命被贬阳山令,后又“量移”江陵任法曹参军。他这种志抱高洁与失意人生相交织、忠君思想和怀才不遇相和合的复杂心态,使他满腹怨愤,不能不作诗以抒发感受,鸣其不平。在这几年中,韩愈的生活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统治者给予他不平的待遇无处申诉,盘亘于心头的忧郁和悲愤又不能直明白接地发泄,于是他只好移情于物。一方面,他把自己对某些居心险恶的权贵和其爪牙的感觉印象和情感移位于自然界的险怪的东西上;另一方面,他又把对自己的坎坷处境的感觉和情感移位于与之有类似之处的外物上。这是“情因物感,文以情生”的结晶,险恶幽怪的意象之中融注着诗人悲愤不平的思想情绪。
其次,滴阳途中见所未见的异地景物,触发其丰富的奇异想象。岭南的奇风异俗,激发其猎奇的创作意识。韩愈此行,途中不仅经过湖南,在“浩浩荡荡”“浊浪排空”的洞庭湖航行,在由临武入粤时攀登了高山险岭;而坐船由连州到阳山,则历览连江三峡之奇美、连江河水之湍急、阳山气候之奇特;在离阳往江陵途中,又在郴州逗留三个月,赴江陵途中历览名胜古迹。南方的奇山异水激起具有好奇个性的韩愈的创作激情。而好奇个性与悲苦心境的契合,又促使诗人的笔触更多地伸到险奇幽怪的大自然景物中去。韩愈贬阳途经湖南,湖南不仅保留了炎帝、舜和二妃及屈原的神话与传说,而且由于湖南原属楚地,还保存了较浓厚的巫风。“巫之别名,曰摊教、曰师教。……湘省此教最盛,男女均有之,为人求神驱病。”韩愈在《祭河南张员外文》、《谴虐鬼》和《郴州祈雨》里,都曾反映了上述情况。同时韩愈谪居的阳山,经济文化比较落后,且有许多令中原人难以理解的奇风异俗。可以肯定,湖南的神话传说和巫风、阳山的奇风异俗激发了韩愈的猎奇意识,对韩愈写险怪诗也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有些已在当时的诗歌创作中反映出来,如《县斋有怀》、《送惠师》、《送灵师》、《刘生诗》等。
最后,阳山贬所的艰苦生活,引发其神奇的幻想。贬官的休闲生活,又为其创作险怪诗提供了时间保证。人在困难的时候,最容易产生幻想。韩愈在请阳途中的逐臣生活和在阳山贬所的生活,是他一生中生活最为穷困落魄的阶段,因此,韩愈险怪诗中,处处可见一种“虚幻世界”。韩诗中的虚幻世界,更多的是人间世俗社会的影子。这就更给诗歌增加了一种灵异缥缈、光怪陆离的气氛。
综上所述,我认为韩愈的险怪诗风的形成,是其个人遭际及道教兴盛二者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个人遭际所导致的心灵创伤是直接动因,道教美学系统是突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理论支持。应该说,他的生平遭际,特别是被贬阳山是险怪诗风形成的最根本原因。
参考书目: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
钱冬父《韩愈》
肖占鹏《韩孟诗派研究》
唐晓繁《唐文学思想研究》
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
陈炎 李红春《儒释道背景下的唐代诗歌》
张昱,河南周口师范学院中文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