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论柳永的咏物词

作者:王晓霞

周邦彦等,都传承其法并加以发展变化。柳永的《望远行》则代表了早期咏物慢词的最高水平:
  长空降瑞,寒风翦,淅淅瑶花初下。乱飘僧舍,密洒歌楼,迤逦渐迷鸳瓦。好是渔人,披得一蓑归去,江上晚来堪画,满长安,高却旗亭酒价。
  幽雅,乘兴最宜访戴,泛小棹、越溪潇洒。皓鹤夺鲜,白鹇失素,千里广铺寒野。须信幽兰歌断,彤云收尽,别有瑶台琼榭。放一轮明月,交光清夜。此词每两节转换一个场面,形成四段。上阕第一段从雪始降写起,描述了雪从僧舍飘洒到歌楼、鸳瓦,然后由实人虚,开始描写想象中的雪中景事,到下阕结尾的第四段最后的雪晴云出,从雪落至雪停,以时间流程为线索的创作趋向十分明显。同时,作者的空间转换视角也比较频繁,从僧舍、歌楼、鸳瓦,到江边、酒亭再至瑶台,作者按时间顺序,随视角变化为我们刻画了一幅幅详实而又生动的雪景图。在这首词中,作者并没有将自己的感情和思想注入其中,而是单纯的描摹,“摄影机拍出的连续镜头”的特点很明显,随着镜头的时空的转换,我们仿佛看到了真切的场景,柳永突破了过去的咏物词局限,即只能朦胧的感觉到物的部分状态,而不能如此直接,多角度、多方位的观察和了解事物。作者极大的开拓了咏物词的空间,既极尽铺陈之能事,又能营造一种独特的紧张感。同时,词人又不受这样整齐结构的限制,常常让诗意的想象自由驰骋,创作出耐人寻味的艺术时空。具有“稳定的均衡感和舒畅的流动感”。
  除了结构之外,应值得注意的是,柳永在《望远行》还较新颖地隐括了谢惠连的《雪赋》、郑谷《雪中偶题》之辞入词。如“皓鹤夺鲜,白鹇失素”从“庭鹤夺鲜,白鹇失素”化出,“瑶台琼榭”由“庭列瑶阶,林挺琼树”化出。后来,王安石及苏辛等大家皆有“集聚词”创作,这也要归于柳永对西晋集成的《七经诗》开始的集句传统的继承和借鉴。
  苏轼受柳永的影响也写作了一些以铺陈刻画见长的咏物慢词。试以苏轼有名的咏物词《水龙吟·楚山修竹如云》为例略作分析: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翦,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後,知孤负、秋多少。
  闻道岭南太守,後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张端义《贵耳集》论东坡《水龙吟》咏笛云:
  东坡《水龙吟。笛词》八字谥:“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此笛之质也;“龙须半翦,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此笛之时也;“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後,知孤负、秋多少”,此笛之事也;“闻道岭南太守,後堂深、绿珠娇小”,此笛之人也;“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此笛之曲也;“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此笛之音也;“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此笛之功也。
  此词乃从质、状、时、事、人、曲、音、功八个方面对笛进行吟咏。此种评价方法似乎有些匠气,却也不无道理。此词咏笛,每节咏一事,结构严谨整饬。其实这首词和柳永《望远行》一样,只不过柳词直接从咏物诗来,苏词却颇近于咏物赋的作法,别具一格。
  周邦彦作为北宋创作咏物慢词最多的作家(共创作咏物词二十三首),是咏物词发展史上的一个关键人物。周词的章法结构,主要是从柳永词变化而来。柳词一般是平铺直叙,即按照时间和空间的顺序描写事物,虽明白晓畅,但失于平板单一而少变化。周词则变直叙为曲叙,往往将顺叙、倒叙和插叙错综结合,时空结构上体现为跳跃性的回环往复式结构,过去、现在、未来和我方、他方的时空场景交错叠映,章法严密而结构繁复多变。如《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高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第一片写自我的漂泊“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挽合今昔。第二片写目前送别情景,既有往事的回忆“又酒趁哀弦,灯高离席”,又有别后愁苦的设想。第三片又由眼前景折回到“前事”。今昔回环,结构跳跃,情、景、事交错,备极之至。极大地丰富的咏物词的表现手法,使之更适于达情。
  
  三、“无意之寄托”
  
  寄托词从本质而言,可分为“刻意之寄托”和“无意之寄托”。“无意之寄托”,是属于一种潜意识的表现,作者在抒发某种感情时,无意中将内心的感慨,自然流露于字里行间,而成为无意之寄托。在咏物词中,加入作者的寄托(无意)在北宋柳永开始出现(张惠言曾在《词选》中认为温庭筠[菩萨蛮]之《小山重叠金明灭》有“离骚初服之意”,衩后人作为蛇足之讥),此作风后来逐渐发展成为有意之寄托,成为咏物词的主要运思思路之一,以下不妨略举几则词话说明这一点:
  咏物最争托物隶事。(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咏物之作最要在寄托。(吴梅《词学通论》)
  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清沈祥龙《论词随笔》)
  柳永的《黄莺儿》,从春到鸟至——鸟儿在树叶中呜叫——呼朋引伴、自由飞舞,最后却把最美好的时光让给了海燕。古今很多学者认为此词寓有柳永怀才不遇的深切感叹和哀伤: 偏偏公子,席庞承恩,岂海岛孤寒能与伊争韶华哉。语意隐有所指。([清]黄氏《蓼园词评》)
  下半阙……寄托了作者恣意狂放的个性。(叶慕兰《柳永词研究》)
  篇中寄托了词人东飘西荡、最后被排挤而无处安身立足的怨怼。那美丽、活跃、追求美好生活的黄莺儿,仿佛就是词人的化身。(染雪芸《柳永词选》)
  柳永一生仕途坎坷,生活潦倒,后虽然得中进士,其“白衣卿相”的自嘲却激怒宋仁宗,命其且去填词,晏殊也认为柳永过于狂浪,不予授官,最终只作了一个小小的屯田。柳永的词风和生活作风显然为当世的高级官员所不容,他也只能将毕生才华和满腔报负融入词中。结合作者的个人身世来纵观《黄莺儿》这首词,“仿佛是词人的化身”的这种寄托也就很自然了。
  柳永实开咏物词寄托之先路,后张先、苏轼也多以咏物词寄寓个人之身世,如苏轼《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次章质夫韵咏杨花,《西江月·玉骨那愁瘴雾》咏梅花;至南宋姜白石、吴文英等,则将寄托的范围由个人身世之感扩展至家国之恨,使寄托与咏物的关系更加紧密,咏物词在词中从而占有了更加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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