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低飞的蝙蝠

作者:盛可以




  女人知道是男人教儿子来污蔑她,早已气得暗自哆嗦,眼圈红了,脸扭到一边。这时陈法官一番陈述总结之后宣布女人婚姻并未完全破裂,判维持婚姻现状,如有问题,可半年之后再提起离婚诉讼。
  村民们站起来,尾随男人及其两个儿子扬长而去。女人慢吞吞、孤零零落到后边,恍惚如梦,冷姓妇人和老妇人跟在其后默不做声。等男人们走远了,她们挪步出了法院,下了门口的台阶,老妇人摸着女人的手,用她潮湿浑浊的眼睛望着女人,说道,闺女啊,真的委屈你了。女人不知道老妇人了解到什么情况,老妇人的理解使她多少有点沉冤昭雪。冷姓妇人倒没哭,也不再拿自己的遭遇教育女人,只问非要走到这一步,不想回头吗?女人摇摇头,脸如阳光苍白。冷姓妇人已经失去以往规劝女人的那份真挚,似是要从女人嘴中得到法院判决更真实的答案,听见女人牙缝里挤出九头牛也拉不转的话,便夹紧自己的小皮包快步追赶回村的大部队去了。
  法院门口空空荡荡。老妇人枯爪搭住女人的手,眼里潮湿的东西越聚越浓,颤颤巍巍说道,你男人是个混账鬼,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他们这是合了欺负你啊。老妇人如女人茫茫两眼之中一孤舟,荡着神秘与希望,女人反抓住老妇人的手急切追问。老妇人犹豫片刻,望向冷姓妇人的背影说道,你的男人,跟她不清白,也没怎么遮掩关系,左邻右舍都晓得的。
  女人着实吃了一惊。
  律师相当平静,判决结果在意料之中,小眼一眯,有种经验丰富手到擒来的傲慢。女人离不成婚,他有搪塞的理由以及充分的时间考虑他们的关系。他比任何人更需要这个结果。他跟女人讲了些不痛不痒的人生道理,其间穿插一些不着调的计划。女人无法分析自己的处境,仍不时回到律师的处所,心境黯淡,连续颓丧了几天,理不清,就索性什么都扔到一边,连律师也不放心上了。女人是天生的哲学家,就这样解放了自己。
  日子潜了下来,一晃又是月余。女人到底不懂周旋,终让律师察觉她另有隐情,猜疑却无证据。律师对女人的行为表现出宽容与理解,毕竟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女人有选择的自由。不过律师豁达有因,没多久便水落石出了。
  当女人听到黑瘦多斑的李姓妇人怀了律师的种,也无悲伤,只笑说律师烧了香,心想事成,说不定是个可传烟火的带把儿子。女人话里或许有几分酸味,同时也落得一阵轻松,终于可以不为这档子事伤神了。显而易见,律师也不干净,与李姓妇人的关系并未断除,这并不影响他和女人说出惊天动地、道貌岸然的话来。所谓爱女人端庄贤惠朴素本分,是可终生的好伴侣,律师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提,只是反复强调他不介意女人和海军的感情,他想女人也不应将李姓妇人当回事,毕竟他律师爱的是女人,他受不起李姓妇人的野蛮粗暴。明白易懂的说法是,他和女人扯个平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女人似乎亦能容忍这件事,依旧平和地和律师相处,关注律师的态度以及李姓妇人胎儿的命运,确信律师不愿和李姓妇人生儿育女,也没有欢喜。这时刻,女人完全没有了结婚的想法,她感到世界灰茫茫一片,她是那孤零零一粒尘,落在某个角落静寂无声。
  老干部对女人的行踪似有所察觉,收紧了手,同时与女人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大意是只要女人安心跟他,他将每月给女人两千块钱,这两千块钱女人可以净入口袋,日常开支全部由他来负责,将来他死了,他银行里不明数目的钱以及这房子全归女人。他的子女们家境殷实,心地善良,说不定还会给女人一笔赡养费。倘若女人跟了他,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女人去香港澳门甚至欧洲玩上一趟,女人此生将衣食无忧。比起虚无磨人的爱情,老干部提供的一切更为迷人。女人想遂了老干部的愿,简化人生,养尊处优度过下半生。女人说服自己与老干部安心过了一阵,或许是受不了老干部身上日积月累的气味和老年斑,或许是眷恋律师,心猿意马的情绪十分明显。老干部心知肚明,佯装糊涂,女人听不懂他旁敲侧击与意味深长的暗示,只感到自己真的变成了蝙蝠,被浑浊的空气席卷。女人曾找老干部要身份证打算另找工作,老干部毫不含糊,说身份证与借条绑在一起,她还钱,他才还证。女人才意识到走错了棋,吃了哑巴亏。
  听说大儿子病了,手术完在家休养,女人到底按捺不住,买了些东西回家看望儿子,遭公婆辱骂。男人主动提出离婚。儿子对女人的误会与不理解使她身体冰冷,她受训似的站了几分钟,狠心要走,一头撞到门框上,眼冒金星,忍了满眶眼泪出了村才滚落下来。
  中介所的胖女人给女人传送一个消息:某处一丧妻干部,正当壮年,有房,想找个一米六五以上的年轻女人,户籍不限,农与非农都无所谓。此时女人已觉得男人无论老少,都薄情多变,心中的爱情理想亦已七零八落,不过女人未曾真实触摸过爱情的完整躯体,律师不过是爱情这头大象中的一根毫毛,她曾经像虱子那样以为找到了藏身的森林。现在,女人连低飞都感到困难,心里头白茫茫一片。
  (选自《小说界》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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