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王一川先生学术研究中的三个关键词

作者:胡疆锋




  理解王一川先生是有一定难度的,他作为我国第一批文艺学博士,新时期以来活跃在学术界,学术思想一直处在发展与变化状态。自1980年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至今,他已出版了若干学术著作、主编多部著作和教材,在文艺美学、影视学等领域发表了一系列引人关注的学术论文。他的学术历程大致可分三阶段:第一阶段(1988-1993):标举体验美学;第二阶段(1994-2002):建构中国语境下的修辞论美学;第三阶段(2003年至今):激活传统诗学中的体验美学,重构兴辞诗学。回顾这一学术之旅的路径有很多,这里不妨从他的专著的书名入手。从王一川先生的专著书名看,“体验”、“中国”、“修辞”这三个关键词多次出现,其中“体验”出现了3次,“中国”出现了5次,“修辞”(含语言、本文、汉语、杂语、兴辞)出现了9次。我以为,这三个词勾勒出了王一川先生学术思想的演变轮廓,也体现了他的一些重要学术品格,如重视体验、面向文本、聚焦中国等,表征了他的诸多学术创新。因此,下面不妨遵循这三个关键词的引导,对王一川先生的学术思想作简要考察。
  
  一、体验
  
  相关著作:《意义的瞬间生成》(1988)、《审美体验论》(1992)、《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2001)、《文学理论》(2003)
  在王一川先生看来,“体验”不同于一般“经验”,而是人生意义的瞬间生成,是人超越此在的有限性而飞升到内在澄明之境的中介。用他的话就是:“体验体验,以身体之,以血验之。”在文学理论的课堂上他多次从阅读的角度强调了“体验”的意义:“学习文学理论,需要从个人的文学阅读记忆开始。因为,文学对人的作用归根到底是依赖于诉诸个人的阅读体验的。搜寻我们自身的文学阅读记忆,有助于从文学与人生的联系上思考文学的社会角色。”早在1986年,王一川先生就开始了对“体验美学”的探索,他提出:艺术不应只是对于现实的“再现”或“反映”,而根本上应是人的活生生的生存体验的表达;正式踏上“体验美学”的研究之路,是从王一川先生的博士论文《意义的瞬间生成》(1988)开始的。在这本论文中,他梳理出了西方美学的两条发展线索:一条是由亚里斯多德开创的注重一般审美经验或审美意识的“经验美学”;另一条是由柏拉图发端的突出深层审美体验的美学,他称为“体验美学”。比较而言,“体验美学”更贴近艺术的内在审美特质,而在以前,我国美学界对这两条线索一直是混为一谈的。《意义的瞬间生成》全面而系统地探讨了“西方体验美学”,阐释了从柏拉图到马尔库塞的体验理论,这部论文在1987年通过答辩时获得了蒋孔阳、胡经之、乐黛云等评委的积极评价。
  在完成博士论文之后,王一川先生的困惑在于:相对经验美学,体验美学虽然很有魅力,但用它来分析现有的文学艺术现象却很难。这时,在牛津大学的博士后研究(1988-1989)给他带来了转机,他的研究开始从西学转向中学,从纯理论思辩转向文本批评,但他仍然牵挂着体验美学,13年后王一川先生在《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2001)一书中延续了对体验的思考,他提出:现代性并不应只是理解为一种思想、政治、经济或社会结构状况,而应从根本上理解为中国人在现代世界的新的生存“体验”,应该“回到中国现代性的地面”——体验,这里的“体验”作为中国人的具体生存境遇,既是一种历史现实,又是一种审美现实。从体验的角度看,中国文化从传统向现代的演化不是以军事史、政治史、思想史的方式展开,而是以活生生的生活经验展开;从体验的视角出发,王一川先生对清末民初文化转型与文学作了新的探索,具体地分析了王韬、黄遵宪、李宝嘉等文本中的现代性体验状况,并将其分为惊羡体验、感愤体验、回瞥体验和断零体验。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中国现代文学既然和现代性体验交织渗透在一起,那么,也就不妨打破中国现代文学的“五四”时限,称其为“中国现代性文学”,这样,中国现代(性)文学的发端就不是1919年,也不是1898年,而提前到了1840年。这本专著开拓了一种文化、体验与审美互通的阐释格局,构成了一种广阔的现代性诗学视野,使得“文化体验”问题成为了现代文学和诗学研究无法回避的命题。
  王一川先生后来提出的“兴辞诗学”,也和这一阶段对中西方体验美学的研究有着直接关系。他的《文学理论》(2003)在中外对话的基础上激活了中国的体验美学——兴辞传统,抢救和转化了中国古典文论的重要范畴——“感兴”和“修辞”,并和体验论美学、修辞论美学、认识论的主张相整合,结合文学的主导属性、文本层面、阅读层面、文化类型、批评阐释各方面,构建了“感兴修辞”文论(“兴辞”文论),认为文学是“一种感兴凝聚为修辞、修辞激发感兴”的艺术,赋予了“感兴”与“修辞”这两个古典文论范畴以强大的张力和现实意义,为中国文论的现代形态开拓了新的理论空间。
  
  二、修辞
  
  相关著作:《语言的胜境》(1993),《语言乌托邦》(1994)、《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1994)、《修辞论美学》(1997)、《汉语形象美学引论》(1999)、《汉语形象与现代性情结》(2001)
  熟悉王一川先生的人会发现,无论他讨论什么话题,提出什么样的观点,都会首先进行细致的文本分析(无论是理论文本还是创作文本)和修辞分析。他坚持认为,文本批评是文学理论的生长域,是理论武器的制造场。他多次告诫学生:“文学理论专业的一个通常弊端是空想多而实干少,天马行空地畅想却找不到具体落脚的地面。在读书时悉心寻找个人治学的具体落脚地面,例如文本分析或个案研究,应是当前每个研究生最为紧要的事情。”他要求学生在撰写读书报告时,都必须进行“扩展讨论”,集中分析一个文本。这种注重文本研究的取向明显区别于沉迷于美的本质、艺术的本质等基本原理的旧路。这一诗学思想集中体现在他多年来提倡的“修辞论美学”上。
  在赴牛津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时,王一川先生体验到了一次影响深远的“语言论震惊”。他发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美学出现了“语言论转向”,形成了新的“语言论美学”主潮,语言在西方美学、文论和人文学科上扮演着崭新的角色。回国后他对这些新现象作了潜心研究,完成了《语言的胜境》(1992)、《语言乌托邦》(1994)等专著。后者首次系统探索了20世纪西方语言论美学,将语言论美学分为“语言乌托邦建构”与“语言乌托邦解构”两个时期,对象征主义、唯美主义、心理分析美学、符号学美学、现象学美学、结构主义、分析美学、阐释学美学、接受美学、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新历史主义等流派或思潮作了深入分析和归纳。可贵的是,王一川先生并没有满足于把将语言论美学原样照搬到中国,而是冷静地分析了语言论美学的“乌托邦”迷误,如非历史主义和反历史主义。在《语言乌托邦》的结尾,他已隐约提出了一个新主张:中国美学应当建立一种“多种异质性美学格局”,这就是他后来提出的“修辞论美学”。《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1994)、《修辞论美学》(1997)、《汉语形象美学引论》(1999)等都是这一探索的结果。
  王一川先生提倡的“修辞论美学”,是力图在文化视野里将语言论美学、体验论美学和认识论美学进行综合,实现“内容的形式化、体验的模型化、语言的历史化、理论的批评化”,既注意“内转”,也注意“外突”,力图把“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结合起来。这意味着把对文学的总体社会历史情境和文化语境的关怀、对个体体验特质的追求,都落实到对语言的细致阐释中,强调采用语言学模型去分析和阐释文本,同时把研究对象纳入到重建的文化语境中去,通过语境阐释对象,又通过对象阐释语境,从而形成对象与语境的双向阐释。只有这样,社会(文化和历史)、体验(个人和心理)和社会性语言(文学和艺术)才能在某种意义上获得立体的、丰富的、深刻的和生动的阐释和理解。修辞论美学不是一种纯理论美学,不是基于“本质”思辨而建立的系统理论大厦,而是始终不离具体文本阐释的批评性理论,这一研究立场与我国古典文论“理论和批评并无明显分野”的传统,和西方的“批评的理论化”和“理论的批评化”的趋势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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