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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后期创作中悲情根源探寻

作者:王 平




  杜甫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他的诗享有“诗史”的美誉,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艺术记录,也是饱经忧患渗透着辛酸血泪的艺术结晶。他的诗篇是唐诗世界中一座凛然屹立的高峰,众家以其为典范,他也被后来者奉为“诗圣”。
  杜甫的创作主要集中在后半期,其诗歌的主导风格,正是于国家处在激烈震荡、王朝倾危的安史之乱前夕形成。他目睹数十年天下瓦解、民生哀号的满目疮痍,其本人的生活也充满磨难和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在血与泪的滋养下,他的诗歌创作达到了巅峰状态。杜甫诗歌之所以能悯悯动人,流芳千古,也正是因为他的诗蕴含着一种厚积的感情力量,而当这种情感每欲喷薄而出时,他的仁者之心、他的儒家涵养所形成的中和处世心态,又把这喷薄欲出的悲怆抑制住,使它变得缓慢、深沉,变得低回起伏。所有这些因素,相互交织形成了杜诗的主要风格——沉郁顿挫。即杜诗中既有强烈的人生情感,同时这种情感又得到理性的控制,使得悲怆之余,更有蕴积的沉郁之痛。
  这种悲怆沉郁,在文学中可从悲情的美学角度来理解。
  悲情在美学中指人生失意的沉痛,是主体对现实、社会、人生的伤怀。在哲学层面表现为人生的喜与怒、哀与乐、离与合。悲情在中国的美学领域体现得较为深刻,在中国的文学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明之夜,诗人孤单影只,借酒消愁,愁肠难断,愁思之情油然而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凄冷的笔调融合了亡国之痛、孀居之悲、沦落之苦,因而显得格外深沉与厚重;“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凄清晚景中蕴含着诗人客居天涯无限的感慨与哀思。而杜甫在他后期诗歌的创作中更是将悲情演绎得出神入化。
  究根到底,这种悲怆的情感源自何处呢?下面就试从以下两方面进行探寻:
  
  一、因壮志难酬、生活困顿而悲
  
  早年的杜甫与李白一样,以大才自许,具有高远的志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画鹰》)“侧脑看青宵,宁为众禽没。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画鹘行》)可以看出杜甫不甘凡庸的追求。带着这样的豪情过了一段“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的漫游生活,故他的早期诗歌具有高昂的格调、进取的激情。但当他为仕途入长安后,在理想与现实出现强烈反差时,诗人的浪漫豪情不再固守,逐渐消退,从而在诗歌中流露出失意的沉痛。
  (一) 壮志难酬、贤人失志的苦闷
  杜甫生在奉儒守官并有文学传统的家庭中,从小受到的是儒家正统教育,因而有务必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雄心,他称做官为他们家的“素业”,他的政治理想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终其一生,高蹈出世的念头很少占据他的头脑。当他满怀着“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的信心来到长安参加了由李林甫操纵的一次考试而落入骗局后,梦想开始破灭,接着长安十年的困守,彻底粉碎了诗人“要路津挺出”的预想,陷入壮志难酬、贤人失志的苦闷中。“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高都护骢马行》)大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概,诗人借马喻人,寄寓了自己抱负难展的感慨;“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直抒个人抱负难以实现,将诗人在长安干谒奔波的苦况和壮志难酬的郁愤刻画殆尽;“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自荷黄天慈。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乐游园歌》),诗人苦投无门,对己之不遇而发感叹,一生理想和抱负难以实现,寂寞惆怅时只好借吟诗以自慰、抒愤。仇兆鳌评论道:“朝已见弃,而天犹见怜,假以一饮之缘,其无聊亦甚矣。”此时杜甫诗中的悲伤情怀已初见端倪。
  杜甫在仕途屡经坎坷,贤人失志、怀才不遇的苦闷让诗人终身无法摆脱。当他对镜悲白发之时,老大无成的悲哀便笼罩在心头。在宴会上,他会“忽忆雨时秋井塌,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饮令心哀!”(《苏端薛复宴简薛华醉歌》)他看见古建筑中“苍鼠窜古瓦”,也不禁感叹:“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玉华宫》)“儒生老无成,臣子忧四藩”(《客居》)以及“抱主身已老,入朝病见妨”(《入衡州》)其中透露的都是壮志难酬,白首无成的遗恨。
  (二) 居无定所、穷困潦倒的悲哀
  杜甫一生潦倒,食不裹腹,漂泊不定,辗转于甘肃、四川、湖北、湖南等地直至病死湘江舟中,让世人为之叹息。天宝六载诗人离乡到长安应试以求取功名,不幸因权贵操纵而落选,诗人从此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不得不奔走权贵之门,投赠干谒,却毫无结果,身处异地而仕途不济,生活便陷入尴尬局面,过着朝不保夕的困顿生活。在困居长安时期,诗人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成为被世人遗忘的“少陵野老”。朝不保夕、无米下炊、衣不蔽体的困顿让诗人无可奈何。“杜陵野老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醉时歌》)便是诗人困居长安时所作,“野老”、“短褐”、“日籴”可见诗人当时之窘迫。他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已卒。吾泞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亲人咫尺天涯,无粮而眼睁睁看着幼子夭折,催人泪下。“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空囊》)一贫如洗的苦况让诗人无法释怀。生计问题压得这位“窃比稷与契”的诗人喘不过气来,残羹冷炙的生活让诗人充满了屈辱感。“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有儒愁饿死”既是诗人悲惨的经历也是对现实的强烈控诉。
  缺衣少食已经让诗人狼狈不堪,加上居无定所的漂泊更让人心寒。纵观诗人的一生,大半是在漂泊中度过,且每次都是居处在变而凄楚的生活状况依旧。就其居所而言,拥有一草堂已经是极大幸事。长安时期便开始落居杜陵,被贬官使他的流徙一度延续,靠朋友的义气周济而流浪度日;安史之乱后携家避难鄜州羌村,投奔灵武途中被俘长安,后奔赴凤翔,被贬华州后弃官开始了“漂泊西南天地间”的人生苦旅;赴同谷,在此寓居期间没有得到任何援助,这是杜甫一生中生活最困苦的时期,组诗《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便淋漓尽致地叙写了他极度穷困的生活状况:“手脚冻皴皮肉死”(其一)“男呻女吟四壁静”(其二)“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其五)“三年饥走荒山道”(其七)。萧涤非便评到:“真是到了惨绝人寰的境地”。千古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便写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抵成都,依靠亲友的帮助,在西郊浣花溪畔建成草堂,草堂的建成结束了诗人多年的流离生活而露出多年少有的愉悦心情,一草堂这样多少布衣平民都不耻的生活根基,杜甫却欢之雀跃,可想当时诗人生活的困顿和心中的凄楚。在严武病逝生活失去依靠后,杜甫离开成都再次流浪,由四川流于重庆,最后迁居夔州,两年之后漂泊湖南,贫病交加中濒临绝境,最后在湘江舟中含恨辞世。
  壮志难酬、仕途不济、困顿的生活让怀有满腔抱负的杜甫垂手叹息,诗歌也一改前期的豪壮浪漫色彩,用抑郁的笔调抒写了现实的苦闷与悲哀。
  
  二、因国家破败、生灵涂炭而悲
  
  杜甫之所以具有永恒的魅力,不仅在于他给中国古典诗歌提供了范本,将诗歌演绎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诗人那楷模式的中华民族文人品格。他继承和发扬了孟子的“大丈夫”精神,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诗圣那种忧国忧民无已时,君圣民安死方休的崇高精神为世人敬仰。诗人一生满怀济世情怀,“杞国家无事忧天倾”的入世思想让杜甫无法超脱世情。但诗人生不逢时,他所生活的年代正值唐王朝由盛转衰时期,国家破败,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忧伤伴随着诗人直至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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