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浅谈闻一多的《忘掉她》
作者:姚洪伟 王 琳
静静地吟唱与悲痛地诉说
艾青说:“越丰富地体味了人生的,越能产生真实的诗篇。”②萨拉·蒂丝黛儿的《忘掉她》是在其离婚后她深爱的人又自杀后写下的。诗人在极度的悲痛之后,感情与理智开始渐渐恢复过来,当她感觉到生活、婚姻和事业对她要求太多时,她便退却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之中,静静吟唱她的爱之歌。“忘掉它,像忘掉一朵花,/像忘掉炼过黄金的火焰,/忘掉它,永远永远。时间是良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正忘记,/在很早,很早的往昔,/像花,像火,像静静的足音/他会使我们变成老年。”诗人想把过去的一切不快忘掉,就像忘掉一朵不曾让人注意过的小花。忘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岁月,就像炼过黄金的火焰!诗人悲痛欲绝,永远都不想再次想起,更不想再次去经历爱的伤痛,是一种剧痛过后平静下来的淡然,就像暴烈的大海在海啸般狂乱过后静止下来的海面。其语气是如此的低沉——是永远、永远。两个永远可见诗人的悲痛是如此之深。
闻一多的《忘掉她》是因其长女闻立瑛不幸病逝后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写下的,是为了抒发自己心中的哀痛之情。“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那朝霞在花瓣上,/那花心的一缕香──/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这里虽然闻一多同样借用忘掉一朵花来想忘掉自己的爱女,但是其感情就没有蒂丝黛儿那样平静,而是要浓烈得多,诗人用了“朝霞”“花瓣”“花心”以及“春风”“梦”“墓草”等一些具体的事物来传达内心深处的悲痛之情。痛失爱女,这无疑是人间最为悲惨的事情,孩子是未来,孩子是希望,孩子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作为父母,有谁不伤心欲绝,哪能平静下来,诗人想忘掉,可是怎么又忘得掉呢!情感在巨大的悲痛中会越来越强烈,特别是“听蟋蟀唱得多好,/看墓草长得多高”,更是加深了诗人内心深处的悲痛。
萨拉·蒂丝黛儿的《忘掉她》是“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③的一种静静的吟唱,而闻一多的《忘掉她》则是“强烈的情感的自然流露。”④的一种悲痛的诉说。两者的感情基调在起点上是不一致的,虽然都是对过去的“忘记”,对“死”的沉痛哀悼。蒂丝黛儿的《忘掉她》是一首表述其爱情的,而闻一多的《忘掉她》是哀悼其爱女的,虽然爱情和亲情在某种程度上有许多相同之处,但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从爱情到亲情,闻一多借鉴了蒂丝黛儿的表述方式和意象的承载物,都用“忘掉一朵花”来表达各自内心深处的悲痛之情。
闻一多在借鉴蒂丝黛儿的意象的基础上融入了自己的独特情感体验,虽然一个写爱情,一个写亲情,但情感由洒脱冷静到细腻缠绵,使得诗歌产生了新的意象情景,更适合诗人表达自己对感情体验。这里的闻一多并非简单的借鉴或者翻译,也不是低级的模仿,而是溶入自己情感经验的重新创造。
隐遁状态下的意象与繁密而具体的意象
19世纪美国诗歌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隐遁。艾米莉·迪金森、克里斯蒂娜·罗赛蒂等都是在隐遁状态中创作的。莎拉·蒂丝黛儿继承了这一传统,而且还得到了很好地发扬,避开具体的意象,用一些含混和模糊的词语来表达作者内心深处的情感。而在闻一多的诗中我们往往读到的是用一些色彩浓丽、形象具体的词语来表达他的内在情感的诗句。正如他自己在《<冬夜>评论》中所说的中国早期新诗“都有一种极沉痼的通病,那就是弱于或者竟完全缺乏幻想力,因此他们诗中很少浓丽繁密而且具体的意象。”⑤这充分说明闻一多在意象上的主张。虽然后来接受了英美浪漫主义诗歌理论的影响,但在其诗歌里的意象表现还是承接了其浓丽繁密而具体方面的主张。
在闻一多的《忘掉她》里,意象显得繁密而具体,使得诗歌比较明朗清晰,而在蒂丝黛儿的《忘掉她》里意象是隐藏在诗歌的语言里的,是在一种隐遁的状态下,使得诗歌比较含蓄宛转。在闻一多的《忘掉她》里意象十分确切具体,我们可以看到具体的一些事物在诗行里一一呈现,“朝霞”“花瓣”“花心”“春风”“梦”“钟”“蟋蟀”“墓草”等。诗人为了能很好地传达自己痛失爱女的悲痛之情,选择了一些看似美好,实则容易消逝的事物来承载自己的感情,让人扼腕叹息,心生悲痛。“朝霞”“花瓣”“春风”“梦”都给人一种非常美好的印象,但朝霞只出现在早晨那短暂的时刻,花瓣是美丽的,但很快就会凋谢,春风沁人心脾而只在春天,梦境美好那终究只是一场梦。作者还将读者引向一片哀草萋萋的荒野,那里“蟋蟀唱得多好”“墓草长得多高”给读者亲临其景之感,更加深了人们的悲伤之情。尤其是一个“好”字与一个“高”字更是反衬出伤心至极。
在蒂丝黛儿的《忘掉她》里,作者仅仅用了两个小节,每节四行就把作者受到的爱的伤害表达得淋漓尽致。在整首诗中,具体的意象很少用到,“火焰”“足音”“雪”三个简单的意象就把诗人想表达的情感表达出来了。“火焰”是多么的炙热,“足音”是在行走后才留下的,“雪”的洁白与真纯,这些都是诗人在爱过之后对爱情的真切感悟。通过简单的意象把普遍的感情体验溶入到一种朦胧的意象氛围之中,表达得简练而深刻。诗人并没有直接将自己对爱的感受直白裸露地抒写出来,而是采取了一种气氛——隐遁了主体,将深沉的情感隐藏在简单的意象之后,在看似平静的语言外衣下,埋藏了极度深沉的悲苦,初读“像忘掉炼过黄金的火焰,”“像静静的足音”“在早被遗忘的雪里。”这几个句子,你会觉得简单平淡。然而,当你回过头来再次品味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们是多么地深刻和赋有哲思啊!尤其是那“静静的足音”,简直就是心爱的人儿如花的笑颜消失后留在他身后的回响,还有花的美好,火的温暖统统“在早被遗忘的雪里”,这是多么美妙的感伤与怅惘。
格律体新诗与古典抒情方式
闻一多在中国新诗史上所作出的最大的贡献是在诗歌理论建设上,尤其是在对格律体新诗的理论和实践的探索上。从胡适的白话诗只重白话而不注重诗到郭沫若的“裸体美人”,诗歌都没有能够产生一种相对固定的诗体样式,早期的白话诗人们彻底地革掉了我国几千年来一直沿用的格律体诗歌的命,让传统的格律诗与现代白话诗彻底地断裂开来,到了闻一多新诗才开始“戴着镣铐跳舞”,从古代格律诗中吸取了营养,给“裸体美人”穿上“华丽的外衣”。蒂丝黛儿的诗歌基本保持了古典的抒情方式,正因为这种抒情方式,蒂丝黛儿的诗感情真挚,语言洗练,富有感染力。
蒂丝黛儿所在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美国意象派崛起的时期,像庞德等一大批意象派诗人出现在美国20世纪初的诗坛,影响了一大批诗人,蒂丝黛儿也受到这一潮流的影响,创作了许多充满意象的诗歌。美国意象派诗人所受到的影响最主要是中国唐代的格律体诗歌,他们的许多意象都是直接来自唐诗,有的诗歌本身就是从唐诗翻译过去的,由于语言和文化背景的差异,在翻译成英文的诗歌中,许多形象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意象派诗人庞德从汉字的结构中得到启发,在翻译中国古代诗歌的过程中,创造出了一些崭新的意象,给美国诗歌注入一股新鲜的活力,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审美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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