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试析李白诗歌的精神内涵

作者:林最芬




  李白的诗歌精神是极其丰富而复杂的,但就其主体精神而言,主要是他追求个性解放的自由精神和要求实现自我的理想主义。这种要求大写自我的精神与他从小博览群书、少年即离家出游的经历分不开。他从道家吸取了浑脱豪放的自由精神,从儒家吸取了求实进取的理想主义,谈玄学讲禅机的魏晋遗风,则使他对生命意识有了深刻的体认,从而加强了上述两种倾向。另外,墨家的兼爱、重然诺轻钱财的任侠又使他的个性更为超拔丰满。当他的自信与激情和社会现实发生激烈的冲突的时候,对社会的认识使他的作品于浪漫中又见现实批判的深度,理想不得实现的痛苦嬗变为喷薄而出的书生之愤。
  
  一
  
  “诗言志”“诗缘情而绮靡”,要探讨诗歌的精神内涵,必然离不开对诗作者的考察。
  李白是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具有天生的诗人气质,他的政治理想、生活理想是建立在充分认可个性自由的基础上的。终其一生,他都不曾放弃对个性自由、独立人格的追求。他的桀骜不群、任意恣肆,要求平交诸侯,不干人、不屈己,固是恃才狂放,更是他对完美自我的追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正是狂放的李白渴望自由、追求自由、捍卫自由的呐喊。李白在诗文中多次以大鹏自比,在《大鹏赋》中,诗人以自己的豪情壮志、奇才逸气塑造了一个形态雄伟、括四海、吞八荒、神应道随的大鹏形象,这其实也正是诗人所期许的自我形象。
  酷爱自由的天性铸就了他上不臣天子、下不屈诸侯,独立天地、睥睨万物的傲岸性格。他不愿受世俗礼法的约束,也无视封建等级伦常。他“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即使对他所倾慕的古代圣贤,他也希望直起身子以平等的姿态与之相交,而不是如一般的儒子唯唯诺诺于圣人之言,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对孔圣人是尊崇的,却也时而对他开开玩笑,如“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他对周公是倾慕的,却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伯禽”,俨然以周公自居。另一方面,在帝王卿相面前不肯稍低颜色的李白在田家荀媪面前却极自然地流露出感激和惭愧的心情:“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宿五松山下荀媪家》)。在他心目中,不存在不可逾越的等级界限,只有平等相交的大写的我。
  受庄子的影响,他视功名富贵如敝屣,但又不同于庄子的消极避世,他不满足于精神上的自由,而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现实社会充分确认自由主张,实现自我价值。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李白明确地表述了自己的理想:“吾与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申管、宴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 这不仅是他的政治理想,更是他的人生理想,政治理想只是他人生理想的一个直接的具体的步骤。“事君之道”即是指传统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它超越了个人的利害得失而表现为对社会命运的终极关怀,因而从政只是实现理想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李白投身政治但又希望与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自由人格是一切的前提。李白在诗歌中多次提到东晋谢安,在他眼中,谢安既实现了自己的社会抱负,又以东山之隐保持了自己的独立人格,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蓝本。对他来说,失落了自由的理想是一种缺陷,而失落了理想的自由同样是一种无法接受的缺陷。他追求完美。他以一介布衣平交王侯,与帝王的关系上,要求师友主客般的平等:“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这种平等地位,是他入仕的基础。他的个人意识始终是清醒独立的,对自我价值的评判始终是积极肯定的。在王权得到巩固并达到独裁高度的封建大一统社会,李白始终怀抱痛苦的理想,不肯以政治势力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这注定了他的现实理想的失败。李白的难能可贵之处是面对如此现实而始终抱持积极的人生态度,悲感之极以豪语出之,他的痛苦是一个不羁的灵魂的痛苦,闪烁着不灭的理想的光芒。
  李白的自由精神和理想主义,投射在诗歌创作上,便是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歌美学的追求。对一无拘羁的自由精神和浪漫理想的追求,必然使诗歌著上极强烈鲜明的主观色彩。因而,我们从李白的诗歌中看到的是丰满复杂的诗人形象,他充满了希望和失望、执着于幻灭的矛盾和痛苦,交织着喜怒哀乐、慷慨激奋,他在诗歌中坦露了自己的全部情感世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是充满自信即将一展鸿志时的自得与狂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是直面黑暗、理想不得实现的痛苦呐喊与反抗;“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是醉情山水怡然自得的悠闲与舒逸;“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则是对社会黑暗、贤愚颠倒的愤怒指责与控诉……他的诗总是以情为纬,想象丰富奇特,笔绪跳跃极大,而我们读之却不觉其夸张,只觉得非如此不能传达诗人的真实情绪,正是“神识超迈,飘然而来,忽然而去,不屑屑于雕章琢句,亦不劳劳于铭心刻骨,自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赵翼《瓯北诗话》卷1)
  李白的自由精神与理想主义也表现在对诗歌形式的选择上。在盛唐诗歌已趋律化的情况下,李白所作多古体乐府诗,他突破了律诗的束缚,极力追求诗的内在情感旋律,在比较松散而又跳跃的结构中,极其自由而又自然地表达思想情感。他的精神追求,他的不受拘抑的个性,促使他选择了这种最能表达内心情感而时人不敢用的诗体形式。他以不落窠臼的想象在诗歌形式上实现了自己的自由主张。
  
  二
  
  铸就李白独特个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对李白最有影响的是道家的自由精神哲学、儒家积极进取的入世精神以及富有生命意识深度的魏晋遗风;同时,李白从小博览群书,后又遍历中国的名山大川,这种经历又使他兼取各家之长,最终造就了飞扬俊逸、洒脱不群而又深沉复杂的诗人李白。
  在李白的一生中,道家,尤其是庄子,对他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李白在诗文中多次运用《庄子》中的典故和寓言故事就是很好的例证。庄子追求个性独立自由,视爵禄富贵如粪土的精神,直接影响了李白。因此,他虽然希望自己能闻达于诸侯从而实现自己的社会抱负,为此甚至还四处干谒,但态度始终是不卑不亢的,如《上安州裴长史书》开篇即言:“白,闻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白,人焉,非天地,安得不言而知乎?敢剖心析胆,论举身之事,便当谈笑,以明其心。而粗陈其大纲,一快愤懑,惟君侯察焉。”突兀傲然,卓而不群。任华《杂言寄李白》谓李白“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测。数十年为客,未尝一日低颜色。”正是对李白的真实评价。庄子敝屣诸侯,李白则把自己的自由、理想建立在封建等级伦常之上。长安三年,对统治阶级的腐朽与黑暗有了深刻认识之后,对疾贤妒能、颠倒黑白的群小更是进行尖锐的批判,甚至把矛头直指封建社会的至尊帝王。庄子张扬的独立人格、蔑视权贵的叛逆精神都融于李白的狂放中。
  李白与道教的关系也十分密切。仔细分析,李白在道教中所追求的是道家的精神自由和闲云野鹤般的自由生活,对于长生不老、神仙世界,李白最终是持否定态度的,如:“松子栖金华,安期入蓬海。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对酒行》)“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登高丘而望远海》)从中不难看出李白对神仙世界的大胆怀疑和否定,对秦皇汉武入海求仙的深刻批判。李白在“赐金还山”后加入道教,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希望从现实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而道教的自由生活正好给他提供了理想的避难所。
  如果说道家标榜自由解脱、不受羁束的思想对李白的影响是后天的,那么儒家积极进取的入世精神对李白的影响则是先天的,是作为一种普遍的民族心理积淀潜存于少年李白心中,而盛唐的激昂时风则又加强了这种心理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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