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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孝经》和《女论语》看唐代的母训文化
作者:赵 红
一定的教育思想的产生与发展,离不开一定的社会文化环境,“良妻贤母主义”的形成,与一夫一妻家庭结构确立、资本主义发展和工业化有关,是近代工业化社会必然产生的张扬女性独立人格的女子教育思想。在中国这个意义上的“良妻贤母主义”的提出倡导者是梁启超,他把女子教育的主要目的归纳为:“上可教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远可善种”,[1]这种“相夫教子”的教育被后来教育家解释为“贤母良妻”主义。一般认为这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贤母良妻”教育观的创始之论。唐代两部女教书中反映的“贤妻良母主义”当然不具备如此成熟进步的意义,但结合唐代女子教育的现实来说,母亲训诫教育子女这方面在家庭教育中的确占据主导地位,既具时代特色又包含很深的文化意蕴。李浩先生《唐代三大地域文学士族研究》一书中,专门就唐代士族教育中“寡母教孤”这一现象给予考察分析,单就唐代母亲训诫子女来考察,大致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父在,母具美仪令德,负训诲之责;二是子弟幼年丧父,寡母独自支撑家庭,抚育孤子成材,即所谓“寡母抚孤”。
1.父亲健在时的母训
父亲健在时的家庭实行以父权为中心的家长统治。开元二十五年《户令》明文规定:“诸户主皆以家长为之。”[2]家长或户主均为男子无疑。这对家庭教育必定产生较大影响,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但在此前提下,母亲拥有的训诲之权依然在起作用,而且一些男性家长在外游宦经商,有时并不带家小,在唐代社会现实中母教子现象更为普遍,聊举数例说明之:
激励子弟勤勉读书的:唐代天平节度使柳仲郢母韩氏“善训子,故仲郢幼嗜学,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3]不知这位母亲是否受《战国策》中苏秦“悬梁刺股”之事的启发。教子居家孝谨者有:“萧俛家行尤孝,母韦氏贤明有礼,理家甚严。俛虽为宰相,侍母左右,不异褐衣时。”[4]
教子居官“修身洁己”者有之:(崔玄暐)母卢氏常诫之曰:“吾见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驭云:‘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闻资货充足,衣马轻肥,此恶消息。’吾常重此言,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多将钱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悦,竟不问此物从何而来,必是禄俸余资,诚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与贼何别?孟母不受鱼鲊之馈,盖为此也。汝今坐食禄俸,荣幸已多,若其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孔子云:‘虽日杀三牲之养,犹为不孝。’又曰:‘父母惟其疾之忧。’特宜修身洁己,勿累吾此意也。”玄暐“遵奉母氏教诫,以清馑见称。”[5]
教子“尽忠爱国”者有之:唐相李义府专横,侍御史王义方欲奏弹之,以问其母,母曰:“昔王陵母伏剑以成子之义,汝能尽忠立名,吾之愿也,吾死不恨。”[6]
以上几例均是父亲健在时母亲对儿子的训诫事迹,文献记载虽未及具体的蒙养学书之教,但从这些母亲对儿子的处世做人的教诫事例中,也可见母亲言行对儿子人格品行的重要影响。
2.寡母抚孤
唐代母训文化中,“寡母抚孤”倍加引人注目。年轻守寡的母亲面对残缺的家庭,不怨天,不忧人;把希望寄托在幼小的下一代身上,凭藉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含辛茹苦把子女抚育成人、培养成材。体现了这些母亲极强的家庭道义感和社会责任感。李浩先生在《唐代三大地域文学士族研究》中如此评价寡母之教:
一般说来,寡母并非专职或专业的教师,充其量只能算一种业余的兼职,多以自身受教育的经历来训诲子弟,经验重于理论。加之,贵族女性虽有良好素养,但训导子弟的内容,主要仍当属于基础性教育,即所谓的蒙养教育。重在打好治学修业的基础,故书写训练、诵读训练是基本的教学方式。[7]
寡母多是从情感方面给予幼子影响,而这往往对一个人一生价值观、世界观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如唐武宗时尚书李景让的母亲郑氏以自己的身教言行来训励三位幼子成材的事迹就非常典型:“李尚书景让少孤,母夫人性严明。居东都。诸子尚幼,家贫无资。训励诸子。言动以礼。时霖雨久,宅墙夜溃,童仆修筑,忽见一船槽,实之以钱。婢仆等来告,夫人谓童仆曰:‘吾闻不勤而获,犹谓之灾;士君子所慎者,非常之得也。若天实以先君余庆,悯及未亡人,当令诸孤学问成立,他日为俸钱入吾门,此未敢取。’乃令闭如故。”[8]从以上记述可以看出,一位经济拮据的寡母在抚育三个孤儿时,面对一笔意外之财竟毫不动心,她所追求的是诸子“学问成立”。这一举动对三子真善美心灵的塑造有着终生指导意义,日后,三子果然进士擢第,位至方镇,以“清白”著称于世。
这些母亲往往性格刚强,深明大义,不仅在孤子年幼时悉心调教,而且在他们长大成人、步入仕途之后,依然对他们施加有益的影响。唐宪宗朝董昌龄“少孤,受训于母。累事吴少诚、少阳,至元济时,为吴房令。杨氏潜诫曰:‘逆顺之理,成败可知,汝宜图之。’昌龄志未果,元济又署为郾城令。杨氏复诫曰:‘逆党欺天,天所不福。汝当速降,无以前败为虑,无以老母为念。汝为忠臣,吾虽殁无恨矣。’及王师逼郾城,昌龄乃以诚降,且说贼将邓怀金归款于李光颜。宪宗闻之喜,急召昌龄至阙,真授郾城令、兼监察御史,仍赐绯鱼。昌龄泣谢曰:‘此皆老母之训。’宪宗嗟叹良久。”[9]
这些母亲往往自身既有高尚的操守,又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如淑德郡主做诗教子:“我本世胄深宫质,下嫁祝门妇道执。汝父从戎干戈戢,命我避难江南入。下抚双郎时训飭,上侍老祖年九十。念汝生父丧原隰,生死茫茫不相及。人生励志应早立,汝宜经史勤时习。莫负我身亲炊汲,汝父汝祖各饮泣。”[10]淑德郡主作为一位母亲,失去丈夫后,能坚强地面对生活,教育儿子及早立志,勤习经史。诗作感情深挚语重心长,读来催人泪下。正是这些母亲贤明有礼、博学多识,所以即使家庭贫困而无力延请教师,也可由母亲躬自教授,培养幼子成为有用之才。如薛播伯父薛元暖妻林氏,为丹阳太守林阳之妹,“有母仪令德,博涉五经,善属文,所为篇章,时人多讽咏之。元暖卒后,其子彦辅、彦国、彦伟、彦云及播兄据摠并早孤幼,悉为林氏所训导,以至成立,咸至文学之名。开元、天宝中二十年间,彦辅、据等七人并举进士,连中科名,衣冠荣之。”[11]与白居易齐名的大诗人元稹的成材更是离不开母亲的辛勤教导,史称“稹八岁丧父。其母郑夫人,贤明妇人也,家贫,为稹自授书,教之书学。稹九岁能属文。十五两经擢第。”[12]以后,元稹官至宰相。罢相后,元稹曾为《自叙》表上朝廷,追述幼年时的贫困生活和寡母对他的苦心培育:“臣八岁丧父,家贫无业。母兄乞丐,以供资养。衣不布体,食不充肠。幼学之年,不蒙师训。因感邻里儿稚有父兄为开学校,涕咽发愤,愿知《诗》、《书》。慈母哀臣,亲为教授。年十有五,得明经出身,由是苦心为文,夙夜强学。”[13]著名书法家颜真卿亦是幼年丧父,“母殷躬加训导。既长,博学,工辞章,事亲孝。”“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14]他不仅书法名重于时,而且品格方正,临危不苟,同样流芳千古。诸如此类的资料史不绝书,俯拾即是,此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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